林一舟的办公室,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他走后,会议室里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最后在周正明“都散了吧”的挥手中草草收场。
没人敢去林一舟的办公室。
他们只看到这位年轻的副支队长,像一阵风一样刮回了自己的领地,然后“咔哒”一声,反锁了门。
鹿晓晓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胖大海,在门口徘徊了好几次,手抬起来又放下,始终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林队。
不是那个面对罪犯时冷峻如冰的林队,也不是那个驳斥程诺时逻辑分明的林队。
刚才那一瞬间的林一舟,像一头被戳中旧伤的困兽。
浑身都竖起了尖刺,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别去了。”
程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靠着墙,声音难得的没有一丝调侃。
“让他自己待会儿。”
“可是……林队他……”鹿晓晓咬着嘴唇,满脸担忧。
“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程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目光深邃。
“他正在打仗呢。”
“打仗?和谁?”
“和他自己。”
办公室里,林一舟确实在“打仗”。
他没有开灯,傍晚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长短不一的条纹,像监狱的栅栏。
他就站在这片光影牢笼的中央。
脱掉了那件整洁的外套,一丝不苟地挂在衣架上。
然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桌。
那张原本就一尘不染的红木办公桌,此刻成了他的战场。
他拿起笔筒,把里面的笔一支支拿出来,按照颜色、长短、品牌,重新排列。
一支派克钢笔的笔尖朝向偏了三度,他皱着眉,调整了半分钟,直到它与桌沿的平行线完美重合。
他拿起一本卷宗,用手指拂过封面。
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灰尘,便从抽屉里拿出专用的清洁布。
一遍,两遍,三遍……反复擦拭,直到卷宗的硬壳表面光可鉴人。
他的动作机械而重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这间办公室,一半是他的领地,整洁有序。
所有物品都待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如同一个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精密模型。
另一半,则被程诺的东西野蛮入侵。
吃了一半的零食袋子,随手乱丢的周易挂图。
甚至还有一把不知道从哪个剧组淘来的,掉了漆的桃木剑。
混乱无序,充满了不可控的变量。
以往,林一舟对这片沦陷区的态度是眼不见为净。
但今天,他无法忍受。
他心里的那座用数据搭建的堤坝,被黑佛案那三个字冲开了一道决口。
混乱的,痛苦的,失控的情绪洪水,正疯狂地往里灌。
他需要秩序,需要用建立外部的绝对秩序,来对抗内心的滔天洪水。
他走到程诺的沙发旁,看着那个被随手扔在上面,印着巨大卡通狗头的抱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个抱枕的位置,偏离了沙发中轴线十七点五厘米。
这不合理,他伸出手,想要把它扶正。
可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抱枕柔软的布料,就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他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线人老九的女儿,最喜欢的就是一只同样傻气的卡通狗头抱枕。
老九出发前,摸着女儿的头说:“爸爸出去一趟,回来给你买个更大的。”
可他再也没回来。
林一舟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数据,数据,数据……
他曾经以为,只要掌握了足够多的数据,他就能预测一切,掌控一切。
可他算不出一个毒枭母亲会突发心脏病;
他算不出一个常年走私的亡命徒,会为了送母亲去医院,放弃一笔价值千万的交易;
他算不出人心;
“算得再精,也算不到人心。”
那句来自地狱的嘲讽,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他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门外,程诺一直没有离开。
他没有听鹿晓晓的劝告,也没有回自己的“狗窝”。
他就那么靠在林一舟办公室对面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安静地站着。
他没有去敲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知道,林一舟能感觉到。
有时候,陪伴不是说多少安慰的话,也不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就是单纯地让对方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的灯亮了,又熄灭。
同事们一个个下班离开,经过他身边时,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他浑不在意。
直到深夜,那扇紧闭的门,终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程诺站直了身体,看着门缝里透出的那一丝光亮。
他知道,这场一个人的战争,暂时休兵了。
但伤口,还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