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市刑侦支队，二楼会议室。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展示着这次幽灵网络案的收网成果。
人赃并获的照片，抓捕归案的嫌疑人头像。
以及一张由缴获的账本和后台数据绘制出的复杂网络图。
周正明端着他那标志性的保温杯，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像一尊弥勒佛。
“漂亮！干得非常漂亮！”他用力拍了拍桌子。
“从发现线索到收网，前后不到四十八小时。”
“就打掉了一个盘踞在我市近一年的新型销赃网络，抓获涉案人员一十二名！”
“同志们，辛苦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松的掌声。
“这次行动，林一舟和程诺，你们两个记首功。”
周正明的目光落在并排而坐的两人身上。
“一个坐镇中枢，算无遗策；一个深入虎穴，临机决断。”
“你们的配合，让我看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无限可能。”
林一舟微微颔首，表情依旧平淡，但紧绷了几天的肩膀，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程诺则翘着二郎腿，笑嘻嘻地冲周正明拱了拱手。
“都是周队领导有方，我们就是跑跑腿。”
“少贫嘴。”
周正明笑骂了一句，眼神里的欣赏却做不得假。
“尤其是程诺，这次要不是你从那些看似无关的细节里看出问题。”
“我们可能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只当那是一起普通的外卖员猝死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不少之前对程诺持怀疑态度的老刑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鹿晓晓坐在后排，看着屏幕上那张复杂的网络图，小声对旁边的同事嘀咕。
“这家伙……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虽然过程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林一舟听到了，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他看向身边的程诺，这家伙正得意地冲他挤眉弄眼，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林一舟迅速移开视线，耳朵却微微有些发烫。
“不过！”
周正明话锋一转，神情严肃起来。
“那个发威胁彩信，直接导致张远死亡的凶手，审讯结果怎么样了？”
负责审讯的刑警站了起来，汇报道：“周队，那小子叫猴子，是个惯偷，有前科。”
“据他交代，他根本不认识什么组织，只是在一个暗网论坛上接了个活儿。”
“对方付给他五万块，让他去指定地点。”
“用一部新手机，对着通风管道拍张照，然后再把手机扔进河里。”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拍的是一具尸体。”
“至于那条威胁彩信。”刑警补充道。
“也是对方远程操控那部手机发送的，猴子只是个执行工具，连发送内容都不知道。”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对方行事滴水不漏，每一个环节都用了不同的人，用完即弃，像壁虎断尾一样干脆。
“典型的反侦察布局。”林一舟开口，声音清冷。
“每一个环节都是单线联系，执行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对上下游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组织严密，智商极高的犯罪团伙。”
“他们这是在清除链条上的薄弱环节。”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王副支队长，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刑警。
头发花白，办了一辈子案，眼神依旧锐利。
王副队扶了扶老花镜，看着屏幕上的案情分析，缓缓说道。
“杀掉张远，是为了灭口。”
“发彩信，是为了震慑和警告我们。”
“这种手法……好熟悉啊。”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自语。
“先让你看到希望，然后用最残酷的方式，在你眼前把希望掐灭，这做派，真像啊……”
程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信息：“王副队，您以前见过类似的案子？”
王副队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林一舟的身上。
“三年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我们追一个叫黑佛的毒枭，好不容易策反了他身边的一个马仔做线人。”
“一切都安排好了，交易时间，交易地点，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
会议室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了十几度。
林一舟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放在膝盖上的文件，被指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王副队没有注意到林一舟的异常，他依旧沉浸在回忆里，语气带着挥之不去的遗憾和愤懑。
“可就在行动前一刻，出了岔子。”
“目标临时改了路线，我们的包围圈整个落空了。”
“而我们那个可怜的线人，因为准时出现在了原定的交易地点，暴露了身份。”
“等我们的人赶到，只找到一具被灌了水泥，沉在码头水底的尸体。”
“后来我们才知道，黑佛那个畜生，在杀掉线人后，还用线人的手机，给当时的行动总指挥，发了一张照片。”
王副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照片上，就是那具水泥沉尸。”
“照片下面，也有一行字。”
“算得再精，也算不到人心。”
林一舟的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狠狠拨动，嗡嗡作响。
那张照片，那行字，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被猛地撕开，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嫩肉。
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
他坐在指挥车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来自地狱的图片，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他引以为傲的数据模型，他精确到秒的行动部署。
在那一行血红的字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次的行动总指挥……”王副队叹了口气，刚想说出那个名字。
“够了！”
一声低沉，压抑着巨大怒火的呵斥，打断了他，是林一舟。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胸口剧烈地起伏。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众人从未见过的痛苦、愤怒和羞耻的惊涛骇浪。
“会议结束。”
他扔下这四个字，没有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被他带起的风，“砰”的一声关上。
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只有程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知道，王副队那番无心之言，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林一舟内心深处，那个被他用数据和理性层层封锁的，最黑暗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