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他不是来打架的,但条件反射,崔花雨仍然紧了紧手中的龟忍剑,轻轻朝前迈开一步。郁金香低声对她说:
“此人折节于五禽宫,令人费解。”
崔花雨说:“我二姐称之为政治取向。但海恋大师看起来好像后悔了。”
“墨自杨,百年江湖最令人遗憾的一颗沧海遗珠。”
“我二姐可潇洒了,万物不眷。”
“要不我怎会这么说呢?”
海恋大师在无限接近战团的位置站住了,先来一个庄重的阿弥陀佛,继而举眉振声:“二位且住手,容老衲一言。”
他的衣着与举止一样透净无褶,想必没有参与之前的血战。所以他应该是迫于五禽宫的压力而不得不参与了这场复仇行动。就是不知存暗室私心,抑或以慈悲为怀。
跟老大玩得好好的,却来了个老二,一秋池哪里听得进去,反而趁着老大分心,狂攻一通,穿了人家一个耳洞。郁金香说:
“方丈大师别来无恙。”
海恋大师说:“老衲有幸再见许夫人,缘也福也。”
“敢问大师何意?”
“此战毫无意义。”
“怎么说?”
“无论胜负,庐山秋爷始终做不了许多沙漠的主。七月蜂亦然,除非战死,否则他不会撒手二十一血案于不管,毕竟他是代表武林盟主五禽宫而来。再说受害者家属更不会因为此战而放弃复仇。”
郁金香朝一秋池喊:“秋爷可听见大师所言?”
一秋池应道:“听见了。”
“那就撤了吧,白费啥力气呢?”
“一点都不白费,您将许多沙漠转让给庐山秋爷不就得了?我还有压箱底的绝活,保您不亏。”
“许巨愁无端杀人,再怎么着许多沙漠也必须得跟人有所交代。而这一战交代不了什么,咱又不是土豪劣绅。”
“我要听小黑爷怎么说。”
太好办了。易枝芽马上回答:“听老姐的。”
一秋池说:“先说好了,我是听你的。”
“不一样吗?”
“不一样。”
“行行行,算听我的。错了我负责。”
“今生今世负责到底?”
“到底,一口气负责到底。”
这辈子有着落了。一秋池收回了针,但当对手撤剑时又忽地欺身而去。她的轻功是比崔花雨差点意思,但七月蜂跟她比也差点意思。所以瞬间就来到眼前。七月蜂的脑子再灵光也想不到这一招,赶紧护住眼睛。仓促间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也只能这么做了,因为对方就好这一口。
但护住眼睛就等于视线受阻,一秋池这时要往他心眼来一针绝对命中。好在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出人意料地突然掉头——在即将撞进七月蜂怀里的时候掉头,掉头时回眸一笑:
“庐山秋爷香否?”
这不发骚吗?但不应该啊,人名花有主了。算了,瞎操人心干吗呢。从紧绷到放松,从放松到紧绷,再从紧绷到放松……全场人的神经被一秋池扯断完了。只有易枝芽看出了门道,不由咧嘴一笑。
七月蜂惊魂未定:“今日因公暂且作罢,但私下我跟你没完。”
“跟我没完?你有几条命跟我没完啊?”一秋池笑哈哈地退到易枝芽身边,“我家小黑爷劈不死你。”
郁金香问海恋大师:“方丈大师有何高见?”
海恋大师立掌:“老衲是客,老衲愿听许夫人高见。”
“方丈大师真乃谦谦君子。”郁金香说着转向七月蜂:“你率众擅闯许多沙漠,屠戮我族,这可是一笔账?”
七月蜂哼了哼:“许夫人以为呢?”
“又要我以为……你们都是听老身以为来着?”
“只要许夫人正义执言,我等自当聆听。”
“要我说这必须是一笔账。但你们不远万里追凶,花费定然不少,这一笔账便与之相抵。你觉得如何?或者说,你认为绿洲人的命值钱,还是你们花出去的钱值钱?”
找人寻仇,连费用都有得报销?郁金香这一举措感动了不少人。七月蜂绝对也没想到有这好处,但谨慎地说:
“钱是命,命是钱,钱命两相连。故而说钱命不分彼此,一样值钱。许夫人处理得好。”
再来。郁金香双腿一夹,骑着易枝芽往前驾了几步,朗声说:“你们想找许巨愁索命乃人之常情,但事实上他下落不明。但既然你们有耐心守候,许多沙漠就权当你们的客栈了。”
又说:“但年限不可能是三十年,别说许巨愁活不了那么长,在场的多数人恐怕也够呛吧?要我说十年半。不管结果如何,老身届时必回此地摧毁一切,让其恢复原貌而回归大自然。”
不待对方回复,她趴下头来问易枝芽:“小哥你猜一个,老姐可否还能再活十年半?”
易枝芽反问:“万一不行,我替您来可行?”
“……老姐保证做鬼也会报答小哥的恩情。”
郁金香有闲心与易枝芽开玩笑,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案对方认不认同先不说,这边的人就先反了。回春的脑子肯定没受伤,不然反应就不会排在第一位,她这个人什么话都敢说:
“夫人这是有多恨许巨愁呢,帮倒忙来了?”
郁金香说:“我不许自家人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劳请夫人解释方才奴婢提出的疑问。”
“我的答案只能当着自家人的面方能说明。”
“夫人也太武断了吧?”
“别人不了解我也就罢了,你还不了解吗?想男人想疯了吗?不,我看你是憋疯了。退下。”
“夫人——”
“再不退下,我让你跟它一样。”郁金香抖了抖袖子,露出断手,“还有,别再叫我夫人,给脸的话喊一声姐。”
“奴婢……听姐的。”
郁金香往后环视,吼:“还有谁?”
许岢动了动,欲言又止。绿洲的一些老前辈从屋内探头探脑,但就是没敢探脚。当作默认了。许多欢说:
“没谁了。娘。”
郁金香哼道:“一群废物,老娘在出卖他们家的祖坟,却连个屁都不敢放。难怪让人欺负到家门口来。就那个活活将自己憋疯了的还有点人样。”
绿洲人不禁面面相觑,老板不在,都是您对。
郁金香回过头:“方丈大师以为如何?”
海恋大师说:“老衲劝架只为大局。至于结论,应由当事人决定。”
郁金香问孙起飞:“你是当事人的代表?”
“都都都是代表。”孙起飞指了指姜一汮,然后又胡乱一阵比划,言行也算一致。
“你好歹将脸擦干净嘛。”
“越擦越花……那狗湿气重,屎粘。”
“撒泡尿冲一冲。”郁金香说着看向姜一汮。
师琳琳挺身而出:“二十一家属因悲伤过度,故而此前已委托五禽宫全权代理。”她的声音好比小桥流水,假如拿来骂人,挨骂者也将毫无怨言,因为挨骂就像躺在小桥下沐浴。
“二十一年岂不更妙?”七月蜂捏着耳朵回到了领袖的位置。
郁金香反问:“一条命抵一年是吗?”
“死者为大,话可不能这么说。”
“那为什么是二十一年呢?”
“这数字长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公理一样。”
“你真是武林的好公仆。”
“许夫人意下如何?”
“有得谈吗?”
“许夫人不妨说出底线。”
“你这是在跟我做生意?”
易枝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马上又憋住,所以也没人在意,以为是一个屁。谁都晓得屁是不懂得分场合的。他趁机耳语崔花雨:
“老姐是生意界的李隆基。”
七月蜂开口了:“在下不敢。”
郁金香说:“有何不敢?方才老身所说的一切都是生意,买卖两平。将仇恨化作生意有何不好?这是在行善,你又何必羞羞答答?”
七月蜂问:“不知许夫人怎么算出的买卖两平?”
郁金香想了想,对易枝芽说:“小哥算给他听听。”
“算算算……”易枝芽措手不及,“按我的算法来?”
“对。你想怎么算就怎么说。”
按我的算法来好办。易枝芽面向大众:“二十一条血案,每一条抵许多沙漠半年租金,两条就是一年,四条就是两年,八条……时候不早了,我还是直接说结果好了,最终结果正正好十年半。不习惯口算的私底下自己摆摆小石头。摆之前记得将其中一块剁成两小半,一定要剁平。”
全场肃静,仿佛高考考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七月蜂说:“敢问这位黑侠,为何不是一条命抵一年呢?若然如此,多明了啊,算都不用算,小石头也省了。”
易枝芽说:“您方才不是说了吗,死者为大,账不能那么算。”
“……但也不至于半条啊。”七月蜂疯了。
“半条好算啊。要是半条半的话,你算得清楚吗?”
“……黑侠真乃奇人也。”
“一点也不,您过奖了,我好学而已。”
“你们四季歌个个都是状元。”
易枝芽问郁金香:“老姐说呢?”
不跟你说。郁金香问七月蜂:
“我家小哥的这个答案可否让你满意?”
还能怎么样呢?打,打不过;算呢,算不过。七月蜂脆亮地喊:“满意。”还能怎么样呢?但凡不满意,郁金香一定会让易枝芽跟他算到满意为止。但听数学家讲解算术,不变傻也会折寿。
“那就滚吧。”郁金香说,“三天后开始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