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古朴的隶书大字《安神茯苓糕》,在顾昀眼前泛着幽幽的蓝光,冷调微芒如薄冰浮于墨色底上,瞳孔边缘泛起一丝细微的刺痒。
他指尖悬在半空,视线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材料栏,指甲无意识刮过屏幕边沿,发出极轻的“嚓”一声,像枯叶擦过青砖。
这不是普通的糕点,系统要求的配方刁钻得近乎刻薄:“三年陈茯苓,需取松根向阳处所结;山泉米浆,需取子时活水浸泡;晨露凝糖,不可见日光。”
顾昀皱了皱眉,点开系统商城。
基础版的材料包只要200疗愈值,能做出一份具有微弱安神效果的成品。
而在列表的最下方,还有一个闪烁着金边的选项——【特级材料包(附带记忆共鸣效果)】,售价350疗愈值。
350点。
对于刚刚脱离赤贫线的他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顾昀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装着一张皱巴巴的律师函,纸角锋利,边缘已磨出毛边,抵着大腿外侧皮肤,微微发烫。
理智告诉他应该省着点用,先解决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
但他脑海里又闪过昨夜暴雨中,那个蜷缩在豪车后座、痛到痉挛的身影。
那种痛他太熟悉了。
像是有把生锈的锯子,在胃里来回拉扯,齿痕般的钝痛从腹腔直冲喉头,舌根泛起铁锈腥气。
“确认兑换。”
顾昀的手指落下,没有丝毫犹豫。
随着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耳膜内侧嗡地一颤,似有细沙簌簌滑过耳道,案板上凭空多出了一套精致的食材。
那茯苓粉白得像雪,凑近了闻,没有丝毫药材的苦涩,反而带着一股雨后松林的清冽香气,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凉而微涩,拂过鼻翼时竟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这一晚,顾昀做得格外慢。
米浆被石磨细细碾过三遍,混入茯苓粉,小火慢蒸。
蒸汽腾起,嘶嘶声由低转高,如蛇信吐纳,原本有些阴冷的后厨逐渐变得温暖湿润,水汽黏在睫毛上,沉甸甸地压着眼皮,呼吸间全是微甜的米香与松脂的微辛。
当时针指向九点,蒸笼盖掀开。
九块晶莹剔透、如同凝脂般的糕点静卧其中,表面还印着淡淡的松鹤纹路,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指尖刚触到瓷盘边缘,便被烫得一缩——那温度是活的,带着生命初醒的微颤。
顾昀转身,从碗柜的最深处,翻出了那个被软布层层包裹的青瓷小盏。
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釉色是上好的梅子青,盏底用小篆刻着一个不起眼的“昀”字,布层揭开时,丝绒摩擦发出“窸窣”轻响,指尖触到冰凉釉面,仿佛碰到了三十年前某个夏夜的井水。
小时候,母亲就是用这个碗,哄着他在无数个惊惶的夜里喝下一碗碗安神汤。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茯苓糕,放入盏中。
温热的瓷器与糕点相触,发出极轻微的“叮”声,清越、短促,余音在寂静里震得耳骨微微发麻。
巷口,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如期而至。
顾昀没有开灯,借着路灯的余晖,将青瓷小盏推到了窗台的缝隙处。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这一次,那只手没有像往常那样拿了就走。
指腹触碰到温润瓷壁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了那细腻的釉面质感,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皮肤与青釉相贴,凉意如溪流渗入毛孔,而盏底微凸的“昀”字硌着指腹,像一枚被时光摩挲过的旧纽扣。
顾昀屏住呼吸,整个人贴在墙边的阴影里。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摩挲了一下盏底,指腹滑过那个凹凸不平的“昀”字,停留了半秒,才最终端起小盏,收回了车窗内。
窗台上,留下了一张崭新的纸币。
顾昀等车灯消失在巷口尽头,才走过去收起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的迟疑,纸币边缘锐利,刮过指腹时留下一道微痒的灼热感。
市中心,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映照出城市的万家灯火,室内却是一片死寂的冷清,空调低频嗡鸣如背景杂音,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连呼吸都像在真空里发生。
沈砚靠在真皮沙发里,手里托着那个青瓷小盏。
并没有什么胃口。
长期的厌食症让他对一切食物都生理性排斥,带回来仅仅是因为那是那个人做的。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原本紧皱的眉头,在舌尖触碰到糕点的瞬间,僵住了。
没有预想中甜腻的糖精味,也没有令人作呕的油脂气。
茯苓的清苦被米浆的醇厚完美包裹,化作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先是舌尖微涩,继而颊侧泛起温润甘香,喉结滚动时,暖意如春水漫过锁骨凹陷。
那一瞬间,某种久远的、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猛然炸开。
蝉鸣,蒲扇,老旧的藤椅。
还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阿砚,吃一口,吃了就不怕黑了。”
沈砚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勺子磕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尖锐得刺破寂静,震得茶几玻璃微微共振。
这味道……和三十年前,母亲去世前给他做的最后一次点心,一模一样。
不知不觉间,一整块茯苓糕见了底。
那种常年盘踞在大脑深处的尖锐刺痛感,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缓缓抚平,额角跳动的血管渐渐松弛,太阳穴处绷紧的弦无声松脱。
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沈砚甚至来不及起身回房,就这样蜷缩在沙发里,眼皮沉重地合上。
这一夜,没有噩梦。
次日清晨,阳光刺破云层。
密码锁“滴”的一声轻响,程鹤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行程表和新的公关方案。
“沈砚,关于昨天那个热搜,我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客厅的沙发上,沈砚睡得正沉。
他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呼吸绵长平稳,那是程鹤十年来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安详神色,胸膛起伏匀长,毯面随呼吸微微起伏,像潮汐吻着礁石。
程鹤震惊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早晨八点。
不需要药物辅助,没有半夜惊醒,沈砚竟然睡了整整一夜?
他的视线像雷达一样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茶几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青瓷小盏上。
几点碎屑残留在碗底,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泛着细碎的、近乎透明的微光。
程鹤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大步走到电脑前,调出了昨晚的车载监控录像。
画面里,沈砚的手伸向那个破旧小店的窗台,小心翼翼地捧回了这个碗。
“又是他。”
程鹤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沈砚的状态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这种不可控的变数,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冰:“查到了吗?那个叫顾昀的厨子,平时都在哪进货?”
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串名单。
“很好。”程鹤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破败的小店招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通知下去,不管对方出多少钱,我们出双倍。从明天起,我要切断他所有的正规供货渠道。一粒米、一滴油,都不许卖给他。”
日上三竿。
顾昀站在后厨门口,盯着手机屏幕。
这已经是第三个拒绝接听的电话了。
往常这个点,老张的面粉车早就该停在巷口,伴随着那个大嗓门喊一声“小顾老板”,喇叭声总在拐弯前两秒响起,粗粝而熟稔,像一声迟到的早安。
“叮。”
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发信人是老张:“小顾啊,实在对不住。有人给了十倍的价钱,警告我以后不许再给你送货。我有老有小,这生意没法做了。以前的账算清了,别怪叔。”
顾昀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泛出青白,掌心汗湿,屏幕边缘沁出一圈模糊的雾气。
十倍。
为了对付他这么一个在贫民窟苟延残喘的小厨子,那位大人物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狭小的后厨。
面粉缸里只剩下最后两瓢面,油桶也快见底了,缸壁沾着灰白粉垢,油瓶倾斜时发出空荡荡的“哐啷”轻响。
没有食材,【万界疗愈食堂】就无法运转,没有疗愈值,他就只能等着因生命力耗尽而被系统抹杀。
这是死局。
顾昀沉默地放下手机,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怒,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木然,下唇被牙尖咬出浅浅月牙痕,尝到一丝淡咸。
从小到大,当他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时候,世界总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不配。
他转身,走到角落,打开了系统商城。
刚才做茯苓糕剩下的那点疗愈值,还剩下最后的一百点。
他的目光略过那些昂贵的成品菜肴,定格在杂物栏里的一个灰色图标上。
【基础种植包(含速生小麦种、强力营养土)】——售价:100疗愈值。
兑换。
顾昀拿着那一小袋沉甸甸的种子,推开了后厨通往后院的小门。
后院荒废已久,杂草丛生,泥土板结得像块石头,铁锹插进土里时发出沉闷的“噗”声,震得虎口发麻,草茎断裂处渗出微苦汁液,沾在手背上,凉而涩。
他找来一把生锈的铁锹,一下,一下,重重地铲下去。
铁锹撞击硬土,震得虎口发麻。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涸的土地上,汗珠砸进龟裂的泥缝,瞬间被吸走,只留下深色圆点,像大地无声的叹息。
他像是要把心里的郁气全都发泄在这片土地里,不知疲倦地翻整着。
半小时后,角落里多出了一块翻新的土地。
顾昀蹲下身,将那泛着淡淡微光的种子,一粒粒埋进土里。
覆土,浇水。
就在最后一捧土盖上的瞬间,眼前再次弹出了那行熟悉的淡蓝色字体:
【检测到宿主遭遇生存危机并未放弃,自主触发应变行为。】
【隐藏特质奖励:韧性+1。】
顾昀看着那行字,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神里透出一股近乎执拗的冷光。
既然不让我买,那我就自己种。
天色渐晚,乌云又开始在城市上空堆积,风从门缝钻入,带着铁锈与潮湿尘土的气息,掠过耳际时卷起几缕碎发。
顾昀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和几乎见底的油瓶,心里清楚,即使种子种下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明天怎么办?
他关上店门,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雷声,低沉滚过天际,像远处有巨鼓被反复擂响,目光落在了屋檐下那个用来接雨水的大水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