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冬藏。
仿佛只是几场冷雨、数度北风的工夫,山野便褪尽了最后一丝绿意,彻底袒露出萧索而坚硬的脊梁。清源村依偎在群山的怀抱里,河水似乎也流得缓了,水面偶见薄冰。
年关,像一位踩着碎雪的客人,悄无声息地临近,再过三日,便是除夕了。
水中庙比往常更添了几分烟火人气。秦垣虽不讲究,但年节终归是年节,总要有些仪式感。
他正挽着袖子,清扫着庭院角落积存的落叶,常义则将殿内殿外的灯盏一一擦拭干净。
冷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冬日特有的干净气息,倒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别人年关将至,繁忙无比,但秦垣却是极省心的。
自邵卿一事,秦垣在这十里八乡的名声已是今非昔比。
村民们敬畏他,更感激他守护一方的安宁,从腊月二十开始,这水中庙的门槛就几乎没冷清过。
今日张家送来半扇新杀的猪肉,挂在檐下还冒着热气;明日李家拎来几条从冰窟窿里新捕的肥鱼,用柳条穿着,银光闪闪;后日又有妇人送来新蒸的枣糕、炸的干果、自家做的豆腐……不必秦垣开口,米面粮油、时蔬干货,乃至一小坛村民自酿的米酒,都已堆了半间厢房。
这份朴素的感激,比任何贵重礼品都让秦垣觉得心安。他并非追求此物,但这份来自乡邻的真心,他收下了。
这日上午,秦垣刚将村民送来的一筐冬笋归置好,便听得庙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秦道长,忙着呐?”
人还未至,老村长洪亮嗓门的嗓门声率先传来。
回头一看,只见老村长揣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李婶,怀里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小脸的白初。
小家伙戴着一顶虎头帽,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到秦垣,竟咧开没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
秦垣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白初嫩乎乎的脸颊,小家伙笑得更欢了。
“这孩子,跟你就是亲。”老村长乐呵呵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眼瞅着要过年了,带她来看看你,也给你送点东西。”
“老村长客气了。”
秦垣引着他们进屋。
老村长打量着收拾得愈发齐整的庙宇,感慨道:“今年这年,村里过得格外踏实,都知道有道长在,心里有底啊。”
正说着话,庙外又传来了汽车声。
不多时,刘正便带一行人走了进来。
秦垣一瞧,笑了。
来的人不光是刘正、方芳、刘勇。就连刘全和亮子也来了。
刘正的气色比之前又好上不少,胳膊上的石膏已拆,虽还不能用力,但行动已无大碍。
他穿着一身新做的棉袍,显得精神焕发。刘全和亮子手里更是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
“秦道长!”刘正笑着打招呼,声音中气十足。
“秦道长!”刘全和亮子也打起招呼。
“刘老板,你这可是大手笔。”老村长看着他们拎的东西,打趣道。
自打刘正和乔家有了合作之后,平日里没少往秦垣这跑。
一来二去,自然也和老村长变得熟络。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把刘全和亮子也带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刘正连忙道,“要不是道长,我刘正哪有今天?这点年礼,不成敬意。”
他带来的除了寻常的年货,竟还有反季的水果。
这些东西可不便宜,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亮子放下东西,搓着手,嘿嘿笑道:“道长,好久不见,您这儿年味儿可真足!比我家还热闹!”
秦垣看着眼前这济济一堂的景象,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
他让常义给众人沏上热茶,就在这冬日暖阳屋子里,闲话起家常。
刘正说起生意已然走上正轨,有乔家那块招牌在,许多事情顺畅得超乎想象;老村长则念叨着村里谁家杀了年猪,谁家孩子要娶媳妇,絮絮叨叨的,却充满了生活实实在在的温度。
白初已经会走了,围着秦垣转,咿呀学语,为这闲谈添上生动的背景音。
直到午后,刘正和老村长等人才相继告辞。
秦垣刚送走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庙外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这次来的,却是乔家的人。
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村口,穿着得体的司机和助理模样的人,正有条不紊地从后备箱里搬出东西。
为首的管事秦垣在寿宴上见过一面,他恭敬地递上一份礼单:“秦道长,年关将至,家主和清秀小姐特命我等前来,奉上些许年礼,聊表心意,恭贺新禧。”
这“些许”年礼,阵仗却是不小。除了名贵的烟酒、茶叶、滋补品外,还有整箱的进口水果、精制的点心匣子,甚至还有几件做工极其考究的冬衣,用料裁剪皆是不凡,显然是特意为秦垣准备的。
礼单冗长,秦垣只是扫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乔老爷子和乔女士太客气了。”秦垣并未推辞,这份来自乔家的年礼,既是礼节,也暗含着维系关系的意味,他心中明了。
管事指挥着人将礼物搬进庙内,很快,本就堆了不少村民礼物的厢房,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光是清点、归置这些来自乔家的礼物,秦垣和常义就忙活了大半个下午。
当最后一件礼物被妥善放好,夕阳已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清源村上空开始飘起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准备晚饭的香气。
秦垣站在庙门口,望着这片宁静的村落景象。与乔家宴会上的波诡云谲、郭家密室里的算计截然不同,这里只有最朴实的年关期盼和人间烟火。
他转身回到庙内,点亮了殿内的长明灯。
烛火摇曳,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门外是俗世的喧嚣与温情,门内是亘古的寂静与香火。这个年,想来不会太冷清了。他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礼物,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明日还得继续收拾。
夜色,就在这忙碌后的静谧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