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潮湿的晨雾在巷子里弥漫,像一层半透的灰纱裹着青砖墙根;空气里浮着隔夜雨水的微腥、湿土翻涌的陈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混着旧木头受潮后析出的微酸——那是这条老巷子二十年来未曾散尽的呼吸。
顾昀拉开那扇沉重的卷帘门,金属轴心发出滞涩的“嘎——吱”声,冷硬、干涩,像生锈的刀刃在石板上拖行;门沿刮过水泥地面,震得他掌心发麻,指尖残留着金属沁出的霜意。
门刚升起一半,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一张雪白的A4纸,用透明胶带粗暴地贴在老旧的木门板上,像一块刺眼的补丁——纸面微微起皱,边缘被晨风掀起一角,发出极轻的“噗”声。
最上方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律师函。
油墨浓重,泛着哑光,像一道未愈的刀口。
顾昀的心脏猛地一沉,耳膜里嗡地一声,仿佛有鼓槌隔着胸腔闷击。
他撕下那张纸,指尖触到纸背——因整夜潮气浸润而微微发软,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凉滑,像摸到一片刚离水的鱼鳞。
上面的措辞冰冷、公式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视网膜时甚至带出细微的灼刺感;纸页翻动时,发出干燥又脆弱的“沙、沙”声,如同枯叶碾碎。
“无证经营”、“卫生条件堪忧”、“利用不正当手段诱导公众人物”、“涉嫌非法心理干预”……
最后,一行字被划了重点:责令该店铺于二十四小时内关停,否则将采取进一步法律行动。
指尖一阵冰凉,寒意顺着手臂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后颈汗毛都悄然竖起;胃里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一阵熟悉的、属于社恐发作前的生理性不适涌了上来——喉头发紧,舌根泛起微苦,耳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关门?
离开这里?
……他不敢想下去。
上次系统警告“存在阈值跌破临界”时,指尖的温度消失了三秒。
顾昀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深吸了一口气。
巷口清晨的冷风灌进肺里,带着铁皮屋檐滴水的清冽与远处早点铺飘来的、隐约的葱油焦香,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巷子,仿佛能看到那栋摩天大楼的顶层;风拂过额前碎发,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同一时间,他眼前的虚空中,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蓝色标签正剧烈闪烁着,幽光忽明忽暗,像一颗濒临过载的心跳灯,上面的字迹比昨天更深了。
【焦虑峰值】
这个标签依旧固执地指向那个他看不见的方向,沈砚所在的方向。
焦虑。
顾昀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封律师函被他捏得起了褶皱,纸纤维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因为恐惧而发紧的胃,和那个标签上的“焦虑峰值”比起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他沉默地将律师函对折,再对折,塞进口袋,转身走回了后厨。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储物柜里拿出昨晚就泡好的茯苓和山药——茯苓块沉甸甸、表皮糙粝微潮;山药断面莹白湿润,指尖按压时泛起柔韧的微弹。
灶火点燃,幽蓝的火苗“呼”地一声舔舐锅底,热浪扑面而来,烘得他手背微微发烫;锅身很快传来均匀的“滋滋”轻响。
他将茯苓和山药细细切碎,刀锋与砧板碰撞出笃、笃、笃的节奏,清脆而稳定;与洗净的白米一同下锅,加入足量的水,小火慢熬。
他要做的,只是做好一碗粥。
这是他唯一会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锅里咕嘟作响,米粒慢慢开花,汤汁变得越来越浓稠,气泡破裂时迸出细小的“啵”声;茯苓的草木清香与山药的温润气息渐渐盖过了店里那股陈旧的霉味,还混入一丝米浆微甜的暖香,氤氲在微潮的空气里,像一层柔软的茧。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轮胎摩擦湿漉漉的沥青,发出尖锐的“吱——!”声,震得窗棂嗡嗡轻颤。
几道人影堵住了小店门口的光。
为首的正是程鹤,他今天换了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但脸上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分毫未减;袖口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腕表镜面反射着巷口灰白的天光,冷而锐利。
“小老板,信收到了吧?”程鹤双手插在裤袋里,下巴微抬,冷笑着打量这个破旧的小店,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识相点,自己把门关了,对大家都好。”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保镖,像两堵墙,彻底封死了出路;皮鞋踏在积水洼里,溅起细碎水花,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顾昀没有抬头,只是用木勺在锅里轻轻搅动,防止粘底;木勺刮过锅底,发出低沉柔和的“嚓——”声,节奏未乱一分。
粥已经熬好了,呈现出温润的乳白色,表面浮着细密油光,热气袅袅升腾,带着熨帖肺腑的暖香,轻轻拂过他低垂的眼睫。
“别以为攀上沈砚就能一步登天。”程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残忍,“他的健康,他的事业,轮不到你这种躲在阴沟里的黑户来操心。”
顾仿若未闻。
他关了火,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保温桶——不锈钢桶壁沁着凉意,内胆却还残留着灶火余温;舀起一勺勺滚烫的粥,米粒饱满,汤汁浓滑,勺沿滴落的粥液拉出细长金线,在晨光里一闪即逝。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滴汤汁洒在外面。
他盖好盖子,拎着保温桶,从程鹤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布鞋踩在湿滑的青砖地上,发出轻微而踏实的“噗、噗”声。
他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透明人,无视了程鹤的威胁和那两个保镖森然的目光。
顾昀走到门口,将那个银色的保温桶,轻轻放在了临街窗台的老位置——桶底与旧木台面相触,发出“嗒”一声轻响,笃定、安稳。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到店里,拉下了那扇卷帘门。
“哗啦——”
金属片撞击的锐响之后,是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光明与黑暗,被彻底隔绝。
程鹤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脸色铁青。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恼火。
“不识抬举。”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对身后的人说,“守在这,我看他这门今天还怎么开!”
夜幕降临。
小店里没有开灯,顾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面前的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映亮他低垂的眼睫和鼻梁的阴影;屏幕蓝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像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屏幕上正在直播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典礼,星光熠熠,衣香鬓影,背景音乐恢弘而遥远。
他没心思看那些,只是把进度条快进,直到颁发最佳男主角的环节。
当主持人的声音念出“沈砚”两个字时,顾昀的心跳漏了一拍,耳道里血液奔流声骤然放大。
镜头里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一步步走上万众瞩目的舞台;聚光灯炽烈,烘得他侧脸轮廓发亮,却奇异地不刺眼——那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憔悴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锋芒,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古剑。
他接过奖杯,站在话筒前,全场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沈砚从不发表获奖感言。
然而这一次,他却罕见地开了口,声音通过直播传出来,低沉而清晰,像大提琴弦在胸腔深处震动。
“感谢评委会,感谢《孤舟》的导演和剧组。”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镜头微微晃动,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温柔的微光。
“最后,我要感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厨师。”
全场哗然,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混着惊疑的私语嗡嗡作响。
“他的食物,让我重新学会了感受活着的滋味。”
镜头猛地扫向台下,精准地捕捉到了程鹤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着,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连指尖都在袖口下微微发颤。
典礼结束后,导演在后台接受采访,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哦,那个啊,”导演一拍大腿,笑声爽朗,“你们是不知道,拍摄《孤舟》那段时间,沈砚的状态差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快不是他了。直到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他每天都吃一份很家常的饭菜。就是从那天起,他眼睛里才重新有了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念的微博小号立刻转发了这条采访视频,并附上了她之前偷拍的那张照片;手机屏幕右下角,还残留着三天前她蹲守片场时拍下的模糊侧影——沈砚下车,抬手拂开额前碎发,目光却越过镜头,投向巷子深处。
“就是这家‘昀记’!我亲眼看见的!沈砚每天都来这里,风雨无阻!”
网络,瞬间炸了。
“天啊!影帝的救命恩人?”
“求地址!跪求同款阳春面!我也想感受活着的滋味!”
“昀记?这是什么神仙小店?地图上根本搜不到!”
顾昀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屏幕上,一条条系统提示像雨滴般浮现在屏幕边缘,微光闪烁,不喧宾夺主:
【检测到巨量满足度!疗愈值+100!】
【检测到……疗愈值+200!】
【检测到高浓度正向情绪风暴!疗愈值+500!】
【当前累计疗愈值:1080/1000!】
【店铺等级提升!当前等级:【温馨小馆】!】
【解锁传奇菜谱:《安神茯苓糕》!】
金色的光芒在眼前炸开,顾昀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个全新的菜谱,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信息流,巷口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引擎声。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那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停在雨中,巷口那两个保镖早已不知所踪;雨丝斜斜飘落,在车顶敲出细密而温柔的“沙沙”声。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沈砚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小店昏暗的轮廓,眼神坚定如刃,静默如渊。
顾昀慢慢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了那个微微发光的手机屏幕——蓝光映着他低垂的睫毛,也映着窗外那一方被雨洗过的、沉静的夜色。
路灯下,迈巴赫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