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期待。
他开始习惯那辆黑色轿车每晚九点的出现，像一个恪守时间的幽灵，停在巷口路灯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里。
顾昀不再把食物送出门，那会触发系统的警告，也会打破两人之间那层脆弱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只是在打烊前，将一份精心准备的餐食放在小店临街的窗台上。
窗户特意留了一条缝，刚好能让外面的人伸手进来取走。
第一天是莲子百合羹。
他将干莲子一颗颗去了芯，用温水泡发，再与新鲜百合一同慢炖，只放了极少的冰糖吊出清甜。
这东西能清心安神——盛在青瓷碗里，汤色澄澈如初春山涧，舀一勺，舌尖先触到微凉滑润，继而一丝清甜在舌根缓缓洇开，喉间泛起淡淡甘香。
第二天是南瓜小米糊。
金黄色的老南瓜蒸得软烂，用勺子背碾成泥，混着熬出米油的小米一同煮，入口温热绵软，能安抚空荡荡的胃——热雾裹着甜香扑上睫毛，勺沿抵住下唇时，温润的稠质已顺舌面滑入，暖意从胃部一圈圈漫向指尖。
第三天，他做了梅干菜扣肉饭。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炖得入口即化，油脂浸润了咸香的梅干菜，再把这浓郁的汤汁浇在晶莹的米饭上。
这是一种能唤醒人最深层口腹之欲的家常味道——酱色浓亮的汤汁滴落白饭时发出“滋啦”轻响，咸鲜裹着脂香直冲鼻腔，第一口咬下，软糯的肉颤在齿间，梅干菜的粗粝纤维与丰腴油脂在舌尖缠绕，余味里浮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焦糖回甘。
他从不看那人是怎么取走的，只在锁门时确认东西已经不在，而窗台上总会多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面额不大不小，刚好是这份餐食成本的十倍。
不多不少，像是一种精准的计算，又像是一种笨拙的偿还——这数字，和他三年前烧掉的那张医疗缴费单尾数，一模一样。
顾昀只是默默收起钱，从不言语。
巷子对面的角落，苏念把车停在了一个更隐蔽的位置。
她戴着口罩和鸭舌帽，长焦镜头从半开的车窗里伸出去，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她已经跟了沈砚快一个星期了。
（她父亲病历上，最后签字的主治医师，名字叫沈砚。）
她看着他每天准时来到这个破旧的巷子，像上班打卡一样精准。
看着他从那扇小窗里取走一个朴素的餐盒，然后靠在车门上，就着昏暗的路灯，一口一口，安静地吃完。
今晚，当沈砚吃完那份扣肉饭后，他没有立刻上车。
他只是捧着那个空荡荡的饭盒，站在路灯的光晕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家已经熄了灯的小店。
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落寞，眉眼间的疲惫似乎被那一点点食物的温度暂时抚平，但更深的孤寂却从骨子里透了出来——风掠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擦过他鞋面，发出窸窣细响；他垂眸时，睫毛在颧骨投下颤动的影，喉结在冷白光里缓慢上下滑动了一次。
苏念的心莫名一软。
她举起相机，对准那个身影，轻轻按下了快门。
回到家，她看着照片里那个孤单的背影，鬼使神差地登陆了自己的微博小号，将照片发了出去，配上了一行文字：“他在等一个人做饭。”
这个号只有几百个僵尸粉，她以为这条微博会像投入大海的石子，悄无声息。
然而，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影迷认出了沈砚那件从未离身的定制风衣，这条微博在几小时内被疯狂转发，那个神秘的深夜食堂，悄然爬上了热搜的尾巴。
第二天傍晚，陈阿婆又来了。
她没带她的三轮车，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小顾啊。”她坐在老位置，看着顾昀端上来的阳春面，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你这汤头，真好。让我想起一九四三年，逃难路上，饿得发昏，一个老和尚在破庙里给我煮过一碗。就这么清清爽爽的一碗面，救了我的命。”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顾昀端着托盘的手顿住了。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满足度A级！
疗愈值+40！
当前累计疗愈值：280/300。】
他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默默记下了她说的话。
——同时在心里飞快换算：“四十三年逃难记忆≈A级满足；若明日再遇类似高浓度情感锚点，20点，够了。”
当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顾昀拿出粉笔，在墙上菜单的角落里，一笔一划地添上了一行小字：
阿婆面——免费，限每日首客。
第二天，陈阿婆果然带着几个街坊邻居来了。
“就是这家！我跟你们说，小顾师傅的手艺顶呱呱！”
小店里第一次坐满了全部四张桌子，嘈杂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混在一起，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蒸笼掀开时白雾轰然涌出，裹着麦香与骨汤醇厚；筷子磕碰碗沿的脆响、邻桌孩子扒饭的呼噜声、阿婆笑出的咳嗽，全被暖黄灯光揉成一片温热的嗡鸣。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里，程鹤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放大的监控画面，画面里，沈砚正坐在那家破烂小店里，低头吃着一碗面。
那微微放松的眉眼，是程鹤许久未曾见过的平静。
他滑动鼠标，另一张照片跳了出来，正是苏念发在微博上的那张。
“他在等一个人做饭。”
程鹤看着这行字，嘴里像是含了块冰，眼神里的温度迅速褪去。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查一下城南旧街区，一家叫‘昀记’的苍蝇馆子。”他的声音冷静又残忍，“用最快的办法，三天之内，让它关门。”
电话挂断的瞬间，巷子深处，沈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指尖一紧，抬眼望向那扇熄灯的窗，喉结无声滑动。
后厨里，顾昀正舀起一勺热汤——腕骨突地一麻，整条手臂的血管在皮肤下泛起转瞬即逝的金纹；灶火蓝焰毫无征兆地暴涨一寸，映得他瞳孔里跳动两簇细小的金芒；耳中嗡鸣骤起，像有千万枚铜铃在颅骨内齐震，又倏忽归寂。
【累计疗愈值达到300！】【情绪映射】功能正式激活！
顾昀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调料碗。
他眼前一花，一个半透明的蓝色标签突兀地浮现在虚空中，标签上是几个刺眼的黑字：
【创伤性回避·中度】
这标签像个鬼影，飘忽不定，却又清晰地指向一个他看不见的方向——沈砚所在的方向。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顾昀的脊背爬了上来，比巷口的穿堂风还要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