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是不是该唤一个称呼喊我了?”
水灵心的肩膀猛地一僵,埋在他衣襟里的脸微微抬起,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那里绷得有些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殿下是储君,”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刻意拉开了距离,“民女不敢逾矩。”
萧承煜的手顿在她发间,指腹摩挲着那缕柔软的青丝,眼底的光暗了暗。他原以为方才的缓和能让她卸下心防,却没想到她依旧守着那道无形的界限。
“在山屋时,你曾经唤过我‘宋大哥’,“宋公子”,他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
“那时你可没说过逾矩。”
提到山林小屋,水灵心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时的“宋毅”是落魄的伤者,是需要她照料的伤人,眼神里没有太子的威严,只有温和与隐忍。可现在,他是萧承煜,是这东宫的主人,是用强权将她困在此地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她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想要从他怀里挣脱,“那时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
萧承煜却没放手,只是松了些力道,让她能抬起头,看清他眼底的情绪。那里有失落,有无奈,还有一丝固执的坚持:“身份变了,可我对你……”他顿了顿,终究没把那句“心意未变”说出口,只是换了种方式,“灵儿,唤我“阿煜。”
. 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落在水灵心耳中,竟让她莫名一怔。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会这样放低姿态,只为让她唤个称谓。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想起那道伸向墙外的老槐树,想起自己一定要离开的决心,心又硬了起来。
“殿下说笑了。”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民女不敢。”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萧承煜看着她紧抿的唇,知道再逼也无用,只能缓缓松开手,任由她从怀里退开,坐回床榻内侧,拉过锦被裹住自己,像在筑起一道防线。
“殿下,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休息。”
很明显的逐客令,任谁都听得出来,萧承煜忍不住心中叹息。
整个天盛王朝,哪个名门闺秀不期盼得到他的垂青,只有她 一门心思的将他往外推。
如此的不识好歹,也只有她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好,你歇息吧。”声音里的温度降了几分,“孤……回去了。”
夜吟应觉月光寒,心恋君兮君可知。
水灵心缓缓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黑暗中,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韧。
萧承煜,抱歉,我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留在你身边。
你是天潢贵胄,万人之上的储君, 与你而言,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所以,我不会留在你身边。
水灵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他是太子,未来的君王,他的一时兴起可以是她的救赎,也可以是她的深渊。今日他能为她放低姿态,明日也能为权势将她弃如敝履。
权利大于一切,权贵的诱惑力,她一切布衣也心知肚明,自古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
水灵心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指尖的刺痛顺着神经爬满全身。三宫六院……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山屋之中无聊之时随手翻阅的话本典书,那些被选入宫的女子,有的困在朱红宫墙里熬成枯骨,有的为争一句恩宠斗得血溅屏风。
总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那时她不懂,此刻却字字都砸在心上。
月挂梢头,幕色降临,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透了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一张细密的网。
水灵心慢慢松开手,掌心的月牙形血痕已经淡了些。
她不能等,更不能信。
萧承煜此刻能给他无限宠爱温情,他日黄袍加身美人伴侧,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她丢弃,眼底绝不会再有半分属于她的温度。
权利这东西,最是凉薄。它能让玉石俱焚,也能让明珠蒙尘。
水灵心慢慢松开手,掌心的血珠渗出来,滴在锦被上,像朵开得凄厉的红梅。
现下萧承煜给的那些好,与她而言不过就是温柔里藏着看不见的锋刃。
“三宫六院……”她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可不想做那第六院的枯花。”
她水灵心虽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却也有自己的骄傲,她绝不会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萧承煜回到自己的寝殿时,殿内的烛火已然亮起。
他脱下外袍,随手丢在椅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像被掏走了一般。
他知道水灵心在怕什么,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失控让她退得更远。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她可能会离他而去,一想到她看向自己时那疏离的眼神,他就觉得心慌。
他是太子,从小接受的教导是喜怒不形于色,是权衡利弊,是掌控一切。
可在水灵心面前,他所有的理智都像被冲垮的堤坝,只剩下笨拙的占有和更深的恐慌。
“影风。”他唤了一声。
影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殿下。”
萧承煜的声音有些疲惫,“把琉音苑的守卫再加派一倍,别让她……再受惊吓。”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矛盾。
既想把她牢牢困住,又怕那牢笼勒得她喘不过气。
影风应声退下。殿内重新恢复寂静,萧承煜走到窗边,望着琉音苑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廊下的宫灯还亮着一点微光。
他想起水灵心方才在他身下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全是对他的害怕与恐惧。
他不喜欢,他真的很不喜欢,她希望她的清眸之中,是对他的依恋与情愫。
“水灵心……”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你到底要孤怎么做?”
夜风吹进殿内,带着一丝凉意。他不知道,此刻琉音苑的黑暗中,水灵心那离开的欲望从未改变。
水灵心从未放弃过逃离,这场逃离,她策划了整整半月。
这半个月,水灵心活得像株蛰伏的菟丝子。
她不再提离开,甚至会在萧承煜来时,为他端上一碗亲手熬的安神茶。
茶里放了些助眠的药材,不多,却足够让他夜里睡得沉些。
“我听闻太子殿下都是要协助陛下处理朝政的,想来你一定很是劳累,所以我配置了一些安神茶,”
萧承煜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她的手,比往日暖了些。
“多谢灵儿,费心了。”他呷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淡淡的甘香。
这些日子,她待他愈发温顺,会在他处理政务时安静地候在一旁,会在他蹙眉时递上刚泡好的香茶。
他以为,她终是想通了。
他见她温顺,眼中的警惕渐渐松了,虽仍派着守卫,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步步紧盯。
只有水灵心自己知道,每一个温顺的笑容背后,都藏着对那株老槐树的丈量。
水灵心借着草药为由,去往那荒废院落三次。第一次看树身的粗细,第二次量枝丫的承重力,第三次,她故意蹲在老槐树身侧,借着采草药之由,摸清了槐树的根部。
剩下的日子,便是静静等待时机,终于,在十五那日,她的机会来了。
这天萧承煜要在宫中陪太后夜宴,按规矩会待到子时。
而十五的月色最亮,既能照路,又能借月光看清槐树枝丫的分布——她算过,从琉音苑到那处墙下,最快要半刻钟,避开三波巡逻侍卫,恰好能赶在换岗的间隙。
入夜,水灵心换上早就备好的衣装,那是她用几件粗布衣裳改的,袖口裤脚都收紧了,方便攀爬。
手中拿着这几日偷偷配置的让人沉睡的药粉,这是她偷摸着配置的,没有任何隐患,不会伤人性命。
亥时刚过,她吹熄烛火,借着窗外的月光摸到墙角。
白日里她故意让侍女打碎了一盆花,借着清理的机会,确认了院墙下那处阴影是侍卫视线的盲区。
她像只猫似的贴着墙根移动,脚下的软底鞋踩在青砖上,几乎没声。
路过第一处侍卫亭时,她屏住呼吸,飞快地绕到亭后,撒了把草药粉在通风处,借着风向吹下那些侍卫,果然没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一路遮遮掩掩,终是来到她心心念念的老槐树之下,水灵心借着老槐树浓密的枝叶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树下。
幸好从小于山林之中长大,爬树与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伏在地上等了片刻,见没人过来,才敢起身,深吸一口气,抱住那粗糙的树干开始往上爬。
树皮磨得手心生疼,她却像不知觉似的,手脚并用,借着枝丫的支撑向上攀。
离墙外的枝丫还有丈许时,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梆子声——还有一刻钟,萧承煜的人或许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水灵心咬紧牙,猛地一使劲,抓住了那根伸向墙外的粗枝。枝丫晃了晃,却稳稳地承住了她的重量。
她像只终于挣脱束缚的鸟,借着月光看清墙外是片荒地,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落地时脚踝崴了一下,钻心的疼。水灵心顾不上揉,踉跄着往前跑,跑过那片荒地,就是通往城外的官道。
身后隐约传来了喧哗声,像是有人发现了异常,水灵心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太子府在月色下像头沉睡的巨兽,而她,终于从它的獠牙下逃了出来。
想起山林小屋的温暖,想起丛林鸟兽的陪伴,水灵心笑了笑,忍着脚踝的疼,朝着漆黑的前路跑去。
风里带着自由的气息,比太子府的龙涎香,好闻千万倍。
终于,她要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