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保持着那个弹坐起来的姿势,足足石化了五分钟。
直到窗外的鸟叫到第三轮,隔壁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他才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嘎吱嘎吱”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
视线扫过糊着廉价桑皮纸的窗户,掉漆的木桌,以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寝衣。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而安全。
“不是梦……老子真的……回来了?”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瞬间龇牙咧嘴,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涌了上来!
“活了!哈哈哈!老子又活了!”他猛地从床榻上跳下来,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来了段毫无章法的扭臀舞,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漏风箱鼓般的怪笑,“老天爷!不!系统爸爸!够意思!哈哈哈!”
两世为人,不,算上现代那辈子,三世了!他从未如此刻般热爱呼吸,热爱这充满了灰尘和木头清香的空气!热爱这能看到朝阳的、活着的每一秒!
然而,这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记忆洪流。
刑场上,监斩官冷漠的脸。
鬼头刀挥下时,那刺骨的寒意。
以及……脖颈被斩断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剧痛与虚无感……
沈逸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的笑容凝固,变得扭曲。他下意识地再次抚摸自己的脖颈,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致命的伤口。
恐惧,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刺穿了他的狂喜,扎进四肢百骸。
恨意,则像毒藤,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凭什么?就因为他姓沈?就因为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住得离主家近了些?
主家那群蠢货!自己作死,还要拉上他们这些无辜的垫背!家主沈伯渊的刚愎自用,族老们的迂腐昏聩……一个个,都是催命符!
“不行,绝对不行!”沈逸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老子绝不能再走上辈子的老路!绝不能再给那群猪队友陪葬!”
“苟?上一世我也以为自己是苟着的,” 沈逸看着铜镜中陌生的年轻面孔,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自嘲,“结果呢?像个傻子一样被推出去挡刀……这一世,谁都别想再把我拖下水。我的‘苟’,是斩断一切因果的‘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辈子作为项目经理,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梳理逻辑,制定计划。
现在,生存就是唯一的KPI!
他快步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抓起一支秃毛的毛笔,也顾不上找砚台,直接蘸了点昨夜喝剩的、已经凉透的茶水,在粗糙的草纸上奋笔疾书。
《沈逸の绝对生存指南(终极版)》
标题写得龙飞凤舞,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首先,分析死因!”他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年终汇报,“直接死因:卷入主家谋逆案,被牵连灭口。根本死因:与主家绑定过深,存在感过高,无法在危机时脱身!”
笔尖重重地在“与主家绑定过深”和“存在感过高”下面划了两道粗线。
“所以,解决方案的核心就是——切割!降低存在感!让自己变成空气,变成背景板,变成沈家这艘破船上最不起眼、随时可以丢弃、也没人在意的一颗……螺丝钉!”
灵感如同泉涌,他运笔如飞,三个歪歪扭扭、却蕴含着血泪教训的大字跃然纸上:
【三不原则】
一、不冒头!
任何场合,绝不出风头!学问?狗屁!才华?喂狗!能藏多深藏多深!枪打出头鸟,秀儿死得快!
二、不结派!
远离主家核心圈,远离任何形式的权力斗争和小团体!不站队,不表态,不参与!独自美丽,啊呸,是独自发霉。
三、不立功!
任何可能带来赞誉、奖赏、关注度的事情,统统拒绝!不做好事,不解决问题,不提出建设性意见!宁可被当成废物,也绝不当能臣干吏!
写完这三条,沈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他拿起这张墨迹未干的“生存指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完美!简直是天才般的计划!”他得意地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低调猥琐发育,最终成功苟到九十九岁,在主家坟头蹦迪的美好未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年轻的声音:“逸哥儿,醒了吗?该去用早饭了。”
是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小厮,安竹。
沈逸一个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张宝贵的“生存指南”团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艰难地咽了下去。
“咳咳……进、进来。”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成往日那种带着点怯懦和平庸的样子。
安竹推门进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恭敬:“逸哥儿,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沈逸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手,用一种有气无力、带着点迷糊的腔调说道:“啊……是、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碍。”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安竹的表情。嗯,很好,没什么异常。看来自己重生的秘密保住了。
“那就好。”安竹不疑有他,递上洗漱的温水,“今天学堂有课,逸哥儿可要快些,去晚了怕是要被夫子说。”
学堂?
沈逸脑子里立刻拉响了警报。学堂那是是非之地啊!是主家考察子弟、也是子弟们争相表现的地方!不符合“三不原则”!
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虚弱”:“安竹啊,我、我今早起来头有些晕沉,怕是染了风寒。你……你去帮我向夫子告个假吧。”
“啊?又告假?”安竹愣了一下,小声嘀咕,“逸哥儿,你这个月都告了三回假了……夫子那边……”
“没办法,身子骨不争气啊。”沈逸捂着额头,演技全开,声音更加“虚弱”了几分,“劳烦你了,安竹。等我好了,请你吃糖。”
打发了安竹,沈逸慢吞吞地洗漱,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他对着屋里那块模糊的铜镜照了照。
镜中的少年,面容尚显稚嫩,眉眼清秀,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警惕。
“嗯,气质这块拿捏得不错。”沈逸满意地点点头,努力把脊背挺直的身姿又微微佝偻了几分,让整个人看起来更“路人甲”一些。
他推开房门,阳光洒落,带着初春的微凉。
放眼望去,旁支聚居的这片区域屋舍简陋,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而远处,主家核心区域那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建筑群,在晨光中熠生辉,却也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沈逸深吸一口这自由的空气,心中默念:
“主家的荣华富贵,你们自己享受去吧。哥们儿不奉陪了!”
“从今天起,我,沈逸,目标只有一个——当沈家最透明的边缘人,苟住!猥琐发育!活到老死!”
他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缩着脖子,迈着一种刻意模仿来的、带着点畏缩和懒散的步子,融入了前往公共饭堂吃饭的旁支人流中。
背影看上去,那么的平凡,那么的……不起眼。
仿佛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沈逸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这开局,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