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妃被关在另一所院子，靳墨君与她对赌，明日，睿王不会再维护她。
“听闻王妃爱子如命，生了四个女儿才得来世子，那为何愿意睿王在你与世子之间，弃了世子？”
可那是睿王的选择不是么？
文缬心想着，不由嗤笑出声，“凭什么母亲就要牺牲？”
“凭什么母亲就要为了儿子活，自己死？”
她是爱子如命，若是没了儿子，那世子之位不就得被圣淳坐了？那她还是王妃吗？
百年之后，圣淳会待她如何？
当年，她设计让圣淳的母亲自愿走进青龙寺修行，十余载青灯古佛相伴，若是圣淳承袭爵位，自己是否连青龙寺都住不得了？
世子虽不成器，但不成器的嫡子，压着不受宠，百般好睿王也看不见的长子，于她而言，难得不是更加赏心悦目，令人神清气爽吗？
靳墨君还是认识圣淳的吧，那就更有看头了。
纵使圣淳有多大才能，纵使在靳墨君管理的大理寺中，他也照样被连坐。
陪着他们一起死。
反正不过一死。
文缬岿然不动，早在做的那一刻，她就接受了最差的结局。
“文夫人故去不久，青夫人就失踪了。”靳墨君倒是神速，挖这些陈年阴私，比他前代的姬相还要厉害。
青夫人是她的庶母，为报答她母亲的一饭之恩，被母亲留在府里，嫁给了父亲为妾。
“她失踪三年，而文家小公子，青夫人的儿子文爻也不见踪影。”
“太渊四年，安王侧妃新丧，文宝林回文府的路上，碰见了一个算命的瞎子。”
文缬止住他的话，“竟什么都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又搁置三年！”
“让我们一家时刻惶恐惊悸，这就是皇恩浩荡，是天子之威是吧！”
连文拂月遇见什么人都清楚……太渊帝哪里比上皇仁慈？
他明明把细作暗探插满了天下，插进了每一个大臣，每一个王公的府中！
“那个算命的瞎子，就是文爻。”
靳墨君讲到这里，觉得几分可悲，几分可笑，“青夫人对文夫人承诺，为报答一饭之恩，许她一生荣华无忧。”
“为此她为文家卜算，次次验证，文宏凭此青云直上，到了朝阙，做了京官。”
“为你献计，又送走了陆宝林，使得郑太妃也被贬皇陵。”
“接着清河郡主嫁宁王，颍阳郡主嫁汉王。”
“文家荣盛至极，睿王后院，也只有一个猗王妃是上皇上后赐婚，你不敢动。”
但是太渊四年后就变了。
文缬不屑道，“猗福儿，不过是从前的我。”
“便是没有上皇上后护佑，本妃也不屑与之争斗。”
猗家，商贾之流。猗妃所出，仅有一女。
“太渊四年，母亲仙逝。”
文缬不懂小娘为什么要走，她都与文宏生下了子嗣，已是文家之人，母亲虽死，可她们这些母亲的亲生骨肉，难道小娘就不管了吗？
她已快四十岁，青夫人自三十多年前来她家，瞧着是二十上下，至今再看，竟与她年貌相当。
青夫人说：
“当初救我的是你母亲，又不是文家。”
“我承诺的就是你母亲的一生，又没把我的一辈子都卖给你们文家。”
“别太贪心了啊。”
她拉着小娘袖子不放，那时宁王刚又在猗楼纳了妾室，她得有对策，她不能失去助力。
“小娘，你是我的庶母，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弟弟，你怎么能抛下我们就走…”
青夫人收拾着行李，道，“青爻也走。”
“当初到凡俗地界来就是避难，后来是为了承诺，现在焉寿宫又不治我们这些离散人员的罪了，自然该回去了。”
“我这一身道术归焉寿宫所有，青爻继承我的衣钵，自然也该算为焉寿宫弟子。”
青夫人要走，她们文家不能答应。
既是她们文家的人，就要为文家所用。
便是焉寿宫这等修道圣地的道人又如何？她已经落了凡俗，与她父亲生了孩子，怎么可能再与从前一样，又去做她的道人？
文家不会答应，绝不答应！
“你与文家幽禁青夫人，又四处去找文爻，最后却是文爻来找的你们。”
靳墨君语含同情，“文爻告诫过文宝林，文宝林不听劝告。”
“最后文爻回了文家，与母亲相见。”
“然后，”他叹口气，“然后应你们的要求，给谋反之事，算了一卦。”
靳墨君很不理解这种迷信，且从正常角度推理的话：
“你们囚禁他的母亲，又继续囚禁他，难道还相信他们算的卦吗？”
难道从没想过，自古以来，算卦不过是维稳军心或动乱人心的手段，不过是催人奋进或让人认命的随意涂改的废词么？
从没想过，这些都是能篡改的吗？
还是觉得自己虽然囚禁了人家，但是青夫人还是小娘，文爻还是弟弟，就应该毫无荠蒂地包容他们，为他们所驱使？
“卜者不该妄言，妄言者得天罚！”文缬不信那卦是假的。
一饭之恩换得一诺，一诺换得三十年。
若是卜者不重信，又如何会在文家待了三十多年？
“被卜算昧了心智，也不至于为了安王谋反。”
靳墨君的一言“安王”倒是惊了文缬，她本以为上一任大理寺卿就是因为“安王”二字被调任。
任何“安王谋反”的字眼，隐喻，都不会被太渊天下所容。
她想将之做最后的筹码，最后拉安王下水，染他一身脏。
也不算白死。
可靳墨君却直接说了“安王谋反”。
难道太渊帝现今改了主意，不在天下人面前表演兄弟情深了吗？
“晞王到底用什么说动了文家？”
靳墨君只是这一点不通，他起身欲走，道，“我带了个人来，你可以让他再算一卦。”
他身后让出一个拿着龟甲蓍草的少年，那少年见她还笑，“长姐”。
文爻不会算错卦，更不会故意算出让文家覆灭的卦。
靳墨君区区商人子弟，哪里能知一族气运何其重大？哪里能知一族之内，所有个人利益都该让位于家族利益，文爻是文家子，他岂会反自己的家族？
靳墨君走后，她忙拉着文爻问个清楚。
文爻笑呵呵的，当年四处抓他回来他是如此，当年他自己回来，也是如此。
被幽禁在文府不得出，也不见什么忧色。
他听完文缬的话，“哦哦”了几声，很是配合，但最后说完，问他太渊四年之后的卦象是真是假，文爻笑得更真诚些，道：
“长姐，你不该不放我娘走。”
文缬以为他是报复，登时怒上心头。
可文爻又道，“我娘为了大娘一辈子荣华富贵，给文家算了不少卦，让一个德不配位的家族获得荣盛，本就有违天道。损天道，卜者自噬。”
“我娘若是离开文家，自会自己受完干预人间宗族气数的天罚。”
“但我娘被你扣住了。”
文爻啧啧，“多亏了长姐孝敬我娘，只要不离开文家，那干预气运之事就没有完结。”
“便能拨乱反正，补回来了。”
文缬头脑轰鸣，一时间听不清这究竟什么意思。
“卦象不会错的。”文爻摆出龟甲，摇出几枚铜钱，依次抚摸，“卦象是上天的指示。”
“上天要我补回来，我又岂能违背天意呢？”
母亲想着三十年都帮扶文家，就当帮到底，自己受了天罚算了，反正若不是文夫人，她三十多年前就该饿死了。
但是文夫人既死，剩下的儿女倒是贪心，个个都想要锁住这个能窥探一丝天命的人。
如同在赌场习惯了出千的赌徒，怎么会放过注了铅的骰子。
却不料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定数。
文家之兴也烈火烹油，文家之败也一夕之间，寒霜千里灭人迹。
当贪心开始显露，控制之欲爬出夫妻，母子之情的伪装，一切繁花幻景，都化作风沙散去。
文爻看着文缬面色几变，再次申明自己不过旁观者，推波助澜之人，倾族之祸，是源于文家贪婪冒进。
“若是父亲不曾觊觎这等好用的作弊骰子，就不会非要娶她，还与之生子，要她为他的家族尽心尽力。”
“本可以还了一饭之恩，指出一个明路。”
“偏偏非要长久又无忧的前程砸下来，毫不付出地获取，一直富贵，一直作弊。”
“但气运自有定数，文家透支了往后百年命数，才换了二十年鼎盛。”
“二十年过了，不就是如今了么。”
文缬觉这些话都是讽刺她，不无寒心道，“我待小娘如母，我们文家待她不薄。”
“你虽是庶子，却也是在文家衣食无忧地长大，是我的亲弟弟。”
“父亲待你们不好吗？我和兄长们待你们不好吗？”
“血缘亲情，你半分都不顾了吗？！”
文爻敛眉道，“既承衣钵，便是焉寿宫之人，凡俗之事，不该插手。”
但若是丝毫不顾及文家，就不会去劝阻文拂月。
“我还是为长姐算一卦吧。”
他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为她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