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距离限制带来的紧绷感，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如同投入水中的墨块，缓缓晕开，然后逐渐沉淀，并未完全消失，却也不再主导气氛。
颜易词需要参加一个重要的董事会。他整理好西装，步履沉稳地走向会议室。余止自然也如影随形。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前，已经坐满了“词隐资本”的各位董事和核心高管。这些人里，有他凭借重生记忆提前拉拢的技术专家，有看好他能力而投资的风险合伙人，也有几位……是“皞”安排进来，注定会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反水或制造麻烦的“剧情人物”。
颜易词在首席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余止则毫不客气地飘到了会议桌的正中央，像个真正的幽灵观察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每一个与会者。
会议开始，各部门负责人依次汇报工作。枯燥的数据，复杂的图表，充满专业术语的分析……
颜易词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关键问题，或做出决策。他的表现无可挑剔，冷静、精准、富有远见。
而余止，起初还觉得有些无聊，但很快，她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左边第三个，那个秃顶戴金丝眼镜的，他在汇报市场份额时，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捻动衣角，能量场波动显示出强烈的焦虑和不自信。他在夸大数字。”
颜易词目光微转，落到那位营销总监身上，并未打断，只是默默记下。
“右边那个穿红色套装的女人，在你否决了她的提案后，她表面微笑，但能量颜色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暗红色，嫉妒和怨恨很强烈。她是个潜在麻烦。”
颜易词瞥了一眼那位以激进著称的项目部负责人，心中了然。此人能力有，但心胸狭窄，在前几次轮回中，也确实在后期被“皞”利用，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有趣，”余止飘到一位始终沉默寡言、气质温和的中年董事身后，“这个人的能量场……非常稳定，几乎没有任何杂色。要么是真正的心如止水，要么就是隐藏得极深。”
颜易词看向那位董事——周谨，是他凭借记忆，在早期就刻意结交并给予过关键帮助的人之一，在前几次轮回中，是少数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试图为他说话的人。是他初步认可的“潜在盟友”。
余止的观察，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的判断。
会议进行到中段，关于是否要加大对一家名为“深蓝感知”的初创人工智能公司的投资，产生了分歧。
大部分董事持保守态度，认为该公司技术过于前沿，商业化前景不明，风险太高。
只有颜易词和少数几人坚持加大投入。
“颜总，我知道您看好人工智能的未来，但‘深蓝感知’的神经网络架构太过激进，我们评估过，其稳定性存在巨大隐患，很可能血本无归。”一位被“皞”影响的董事言辞恳切地反对。
按照“剧本”，这家公司会在一年后因为一次“意外”的技术泄露而一蹶不振，让颜易词的投资损失惨重，成为他初期决策失误的“罪证”之一。
但颜易词知道，那次“意外”完全是“皞”的手笔。而“深蓝感知”的核心技术，在更远的未来，会成为某个关键领域的基础。
“风险与机遇并存。”颜易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认为，值得一搏。”
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和低语。
就在这时，余止飘到那位反对最激烈的董事身边，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在颜易词脑海里说道：
“喂，房东。这家伙的能量场不对劲，有一股非常微弱、但极其冰冷的‘外来’能量丝线，连接着他的后脑，像提线木偶的线。和昨天楼下监视你的那辆车里的能量质感很像。”
颜易词眼神微凝。
“皞”已经在直接施加影响了吗？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是因为他这次提前且坚定地投资“深蓝感知”，触动了某种“修正机制”？
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位董事身上，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李董事，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据我所知，你私下里接触过‘晨风科技’，而他们给出的关于‘深蓝感知’的负面技术评估报告，似乎存在一些……数据上的‘瑕疵’？”
李董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接触“晨风科技”是极其隐秘的事情，颜易词怎么会知道？！
会场顿时一片哗然。
余止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啧，一击必杀。房东先生，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嘛。”
颜易词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趁势推进，最终强行通过了加大投资的决议。
会议结束后，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去。
颜易词回到办公室，余止飘在他身边，若有所思。
“看来，你这个世界‘剧本’的维护者，已经开始着急了。”她说道，“是因为你这次没有按它设定的‘犹豫不决’的选项来，所以直接下场拉偏架了？”
“嗯。”颜易词走到酒柜前，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昨晚余止嫌弃的那种。“‘皞’不允许出现太大的偏差。我的任何‘正确’决策，只要偏离了它设定的‘反派’轨迹，都会引来它的干预。”
他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辛辣感划过喉咙。
“所以，你白天看到的我，不仅仅是在经营公司，更是在和无数双看不见的手下棋。”
余止飘到他面前，看着他饮酒时微蹙的眉头，忽然问道：“你刚才在会上提到的‘晨风科技’，就是那个‘天命之子’的产业？”
“是其中之一。”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清理掉？”余止不解，“按照你的记忆，他们未来会给你造成很多麻烦吧？提前扼杀，不是更省事？”
颜易词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我试过。不止一次。”
“结果？”
“结果就是，无论我用多么合法合规、甚至天衣无缝的手段，总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失败。或者，即使成功打压了‘晨风科技’，也会有‘东风科技’、‘南风科技’立刻补上，成为陈昊新的助力，并且因为我的打压，使得陈昊获得了更多的‘同情’和‘机遇’。”颜易词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皞’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它的‘主角’拥有足够的成长垫脚石。”
余止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令人窒息的规则。
“真是……令人作呕的机制。”她最终评价道，眼神里却燃烧起更旺盛的火焰，“不过，越是这样，把它揪出来砸碎的乐趣，不就越大吗？”
颜易词看向她，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目标高度一致的、纯粹的破坏欲。
或许，这个白日的幽灵，并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
她已经开始，试图理解并融入这场残酷的棋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