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映出四个高低不一的身影。识字课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许绀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薛妗却依然精神抖擞，在本子上认真描摹着新学的汉字。
秦淅学得最吃力。谢媃注意到，少年握笔的姿势十分僵硬，笔画顺序也乱七八糟，显然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但他抿紧嘴唇，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今天就到这里吧。”谢媃轻声说，“明天再继续。”
薛妗意犹未尽地放下铅笔，小心地把本子收好。许绀如蒙大赦，立刻抱着他的布兔子爬上了炕。
谢媃吹灭油灯，土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她摸索着在土炕中间挂起一道布帘，这是白天用旧床单改的，勉强能分隔出男女区域。
“我睡在帘子这边，”她指了指靠近门的位置，“秦淅睡在帘子另一边，薛妗和许绀睡在最里面。这样可以吗？”
没有人反对。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是身体躺进被褥的响动。
谢媃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帘子另一边的呼吸声。秦淅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少年并没有睡着。薛妗和许绀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女孩似乎在帮弟弟掖被角。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夜晚，却是第一次和三个孩子同住一个屋檐下。陌生感与责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毫无睡意。
“谢...谢阿姨。”帘子那边传来薛妗迟疑的声音，“你睡了吗？”
“还没。”谢媃轻声回应。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然后薛妗才继续问：“你以前...有孩子吗？”
谢媃的心猛地一颤。戚榕和戚芸的面容瞬间浮现在眼前，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家，那些她再也无法参与的生日。
“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儿一女，是龙凤胎。”
“他们...在哪里？”这次是秦淅的声音，低沉而警惕。
谢媃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暂时见不到他们。”
“为什么不要他们了？”薛妗追问，语气中带着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直白和残忍。
谢媃深吸一口气：“不是不要，是...不得已。”
土房里陷入沉默。谢媃知道，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孩子们满意，甚至会加深他们的不信任——一个连自己亲生子女都可以“不得已”离开的母亲，怎么可能真心对待他们？
但她无法解释系统的存在，无法解释穿越的真相。她只能承受这份误解。
“我小时候，”秦淅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我爸妈也说是不得已。”
谢媃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他们说成分不好，要去接受改造，让我在邻居家等他们回来。”少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等了三天，后来才知道他们跳河自杀了。”
谢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他们说的‘不得已’，都是骗人的。”秦淅总结道，语气中的冰冷让谢媃不寒而栗。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在这个少年经历的残酷现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妈妈也说会回来接我。”薛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她把我放在舅舅家，说去城里打工，赚了钱就接我过去。后来舅舅娶了新舅妈，我就被送到了姨家，然后是表姑家...每次他们都说，我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
谢媃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我不记得我妈妈了。”许绀细小的声音从炕的最里边传来，带着睡意和委屈，“福利院的阿姨说，她把我放在门口就走了。”
三个孩子，三种被抛弃的经历。谢媃终于明白，他们眼中的戒备和敌意从何而来。每一次信任的付出，换来的都是伤害和背叛。换作是她，也会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壳里，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掀开布帘，借着月光看向对面的三个孩子。秦淅立刻坐起身，警惕地盯着她，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幼狼。
谢媃没有靠近，只是坐在炕沿，轻声说：“我不会对你们说‘不得已’，也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们愿意，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我永远是你们的家人。不需要你们表现得很好，不需要你们感恩戴德，仅仅因为你们是你们自己。”
月光下，三个孩子的表情模糊不清，但谢媃能感觉到他们的沉默不同于往常。
许久，秦淅才重新躺下，背对着她说：“睡吧。”
这是一个不算接受但至少不再对抗的信号。谢媃轻轻放下布帘，回到自己的位置。
夜深了，土房里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谢媃却依然清醒，脑海中回荡着孩子们的话语和系统提示的世界危害值。85，79，76——这些数字背后，是三个被伤害的灵魂。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一声压抑的啜泣惊醒了她。
是许绀。
小男孩似乎在做什么噩梦，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薛妗睡得很沉，没有察觉。
谢媃轻手轻脚地起身，越过布帘，来到许绀身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不怕，不怕...”她哼着记忆中哄戚榕戚芸睡觉时的调子，声音轻柔得像月光。
许绀在睡梦中向她靠拢，小脸依偎在她的手边，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袖。谢媃的心软成一团，就这样坐在炕边，一遍遍轻拍着孩子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许绀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谢媃正准备起身，却对上了另一双清醒的眼睛。
秦淅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月光下，少年的眼神复杂难辨，不再是全然的戒备，却也没有完全的信赖。
谢媃没有解释，只是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许绀已经睡了。
秦淅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谢媃明白，有些改变正在悄然发生。不是惊天动地的转变，而是像春雪消融般，细微却坚定。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终于感到睡意袭来。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目标许绀世界危害值：76→74】
虽然只是微小的变化，却足以让她看到希望的方向。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与三个陌生孩子的第一个共同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而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