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总带着滨海小镇独有的脾性,裹着海雾的湿凉,把咸腥气揉进每一条街巷。青石板路缝隙里还凝着昨夜的薄霜,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 “咯吱” 声,像老槐树在低声叹息。
沐瞬光把校服领口往上提了提,遮住被风吹得发僵的脖颈,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镇口的老渔市 —— 此刻渔市还没热闹起来,只有几个早起的渔妇在收拾渔网,竹篮里的海虾蹦跳着,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很快就结了层薄薄的冰。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镇东头的小巷,那所爬满青藤的校舍便映入眼帘。青藤的叶子还没完全泛黄,深绿与浅黄交织着缠在砖红色的围墙上,像给校舍织了件斑驳的外衣。
校门口的老榕树下,卖早点的张阿婆已经支起了摊子,蒸笼里飘出的糯米香混着海风的咸腥,成了沐瞬光十六年里最熟悉的清晨味道。
“瞬光,今天怎么来晚了?” 张阿婆笑着递过一个温热的肉包,“快拿着,别耽误了早自习。”
沐瞬光接过包子,轻声道谢,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座嵌在达利安城邦最西端海岸线上的小镇,像颗被大海温柔捧着的珍珠,两万居民依海而居,白墙黛瓦错落有致地铺在海岸边,清晨有渔歌伴着潮声升起,傍晚有晚霞映着归帆落下,静谧得仿佛时间都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沐瞬光自出生起就扎根在这里,听着海浪声学会说话,踩着沙滩长大,他曾以为这样的平静会像海岸线一样,永远不会改变。
走进教室时,早自习的喧闹已经弥漫开来。课桌上摊着翻开的课本,有的同学在低声背诵课文,有的在交换昨晚的渔获消息,还有人在偷偷画着海边的渔船,整个教室都裹在一种松弛的烟火气里。沐瞬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刚拿出语文课本,前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卧槽!你们听说了吗?倭寇昨天打进蓬莱了!” 前排的赵磊猛地转过身,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语气里的惊惶,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他在镇口邮差那里偷偷看到的紧急消息。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瞬间让教室安静下来。原本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赵磊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沐瞬光握着课本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赵磊那张涨红的脸上。
倭寇。
这个词对他来说,只存在于爷爷留下的那本泛黄画册里,和邻居王大爷的闲谈中。画册里的倭寇画得粗糙,矮壮的身形,披散的黑发,手里举着滴血的弯刀,背景是燃烧的村庄和倒在地上的人,看得人心里发紧。
王大爷每次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都会眯着眼睛讲起三十年前的事:“那些东西啊,就像山里的饿狼,从极东群岛坐船过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那时候多元大陆到处都是哭声,田地里的庄稼没人种,路边的白骨堆得像小山。后来各个城邦联合起来,打了好几年,才把它们赶回去,这几十年都没怎么听过它们的消息了……”
“蓬莱?那不就隔着一片海吗?离我们这儿也不远吧?” 坐在沐瞬光旁边的林晓雅声音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家就在海边,父亲是个渔民,每次出海她都会担心好久,现在听说倭寇打进了隔海相望的蓬莱,心里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几个平时喜欢看地理图册的男生连忙围过来安抚:“怕什么?蓬莱在海对岸,直线距离最少有三百多公里呢!咱们这小镇这么偏,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倭寇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再说了,城邦的防卫军不是一直在沿海巡逻吗?安心啦!” 其中一个男生还转头看向沐瞬光,笑着说:“瞬光,你说对吧?咱们这小镇安全得很。”
沐瞬光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课本上的文字上。可不知怎么的,那些熟悉的文字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王大爷说的话、画册里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莫名窜起一丝不安。他抬头看向窗外,海雾还没散尽,灰蒙蒙的一片,原本熟悉的海面此刻竟显得有些陌生,像是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上课铃声 “叮铃铃” 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同学们纷纷坐回座位,拿出课本,等着陈老师走进来。
陈老师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平时总是提前五分钟到教室,从来没有迟到过。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讲台上始终空荡荡的,陈老师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同学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老师怎么还没来啊?” 林晓雅又开始小声嘀咕,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平时都来得很早的,今天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路上遇到倭寇了吧?”
“你傻呀!” 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大白天的,倭寇怎么可能跑到咱们这小镇来?说不定老师是感冒了,或者拉肚子,所以来不了了,多大点事,别自己吓自己!” 他一边说,一边还故意笑了两声,可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干涩,谁都能听出里面的不安。
笑声还没落地,校舍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尖锐得像被利刃划破了空气,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在海风中回荡了一下,便戛然而止。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中。那声惨叫太熟悉了,温柔中带着一丝沙哑,正是陈老师的声音!
“那是…… 是陈老师的声音!” 林晓雅最先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双手紧紧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教室。有人下意识地往课桌底下缩,有人紧紧抓住身边同学的手,还有人盯着教室门,希望下一秒陈老师能推开门走进来,告诉他们刚才只是一场误会。
可门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就在众人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时,一阵刺骨的阴风突然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像腐烂的铁锈混着海水的咸腥,直冲鼻腔,几乎让人窒息。
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猛地从窗外丢进来,“咚” 的一声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然后顺着地面滚了几圈,停在了第一排课桌底下。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着那个滚进来的东西,吓得浑身发抖,没人敢上前看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坐在第一排的赵磊才壮着胆子,慢慢挪到课桌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东西。当他看清那东西的模样时,瞳孔骤然收缩,倒抽冷气的声音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
那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头发被血黏在脸上,五官扭曲变形,眼睛圆睁着,还残留着最后的恐惧。但所有人都认出来了,那熟悉的发髻,还有垂落在脸颊旁的一缕银丝,以及人头下方衣角残留的淡紫色碎花布料,分明就是陈老师常穿的那件连衣裙!
“哇呀 ——!”
女生们的尖叫声瞬间刺破耳膜,像是要把心里的恐惧都喊出来。教室里彻底陷入混乱,桌椅碰撞的 “哐当” 声、哭喊声、奔跑声混杂在一起,学生们像受惊的鸟兽一样四散奔逃。
有人拼命往课桌底下钻,双手抱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有人冲向教室后门,用力拍打那扇老旧的木门,可门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样,纹丝不动;还有人直接吓瘫在地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窗口传来一阵似人似兽的邪笑,尖锐刺耳,像指甲刮过木头,又像野兽在得意地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沐瞬光被混乱的人群推着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口,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窗口赫然出现一个矮壮的身影,身高不过一米出头,却浑身肌肉虬结,像铁块一样结实,皮肤呈深褐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烧伤,纵横交错,像是诉说着它的凶残。
它留着怪异的月代头,头顶剃得精光,露出青灰色的头皮,两侧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像饿狼一样死死盯着教室里惊慌失措的人群,眼神里满是残忍和贪婪。
更让人恐惧的是,它的右手上还拖拽着半截染满鲜血的躯体,正是陈老师剩下的残骸。鲜血顺着躯体的断口处不断滴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然后顺着窗台往下流,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
“是…… 是倭寇!” 一个看过历史画册的男生突然反应过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倭寇怪异的发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站不稳。
“倭寇” 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碎了所有人最后的镇定。原本还在混乱中挣扎的学生们,此刻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们终于明白,那些只存在于传说和画册里的怪物,真的来到了这个安静的小镇,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那倭寇看着教室里的混乱,发出一阵得意的嘶鸣,声音里满是嘲讽。它的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它矮壮的身形,壮硕的双腿微微一弯,肌肉紧绷,然后像弹簧般猛地弹起,越过窗台,轻盈地落在教室中央。
它抬起右手,露出布满黑毛的利爪,爪子锋利如刀,泛着寒光,上面还沾着陈老师的鲜血。
紧接着,它朝着离它最近的几个学生猛地挥去 ——
“噗嗤!”
几道沉闷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是利刃划破布料,又像是果实被切开。鲜血瞬间从那几个学生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溅在旁边的课桌上、墙壁上,甚至溅到了周围学生的脸上和衣服上。那鲜红的颜色,在昏暗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四五颗头颅从脖颈上滚落下来,掉在水泥地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然后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不同的地方。
那些头颅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映着教室里的惨状,残留着最后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海雾的咸腥,弥漫在整个教室里,浓烈得让人作呕。有的学生被溅到脸上的鲜血吓得直接昏了过去,有的则开始剧烈地呕吐,还有的在绝望中尖叫,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沐瞬光紧紧贴着墙壁,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倭寇,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他看着那倭寇像收割庄稼一样屠戮着自己的同学,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看着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染红了洁白的墙壁,染红了同学们的校服,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此刻变成了人间炼狱。
他想逃跑,想躲起来,可身体像被钉在墙上一样,动弹不得。他想尖叫,想呼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在眼前发生,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心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海雾还没散去,透过破碎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海面。曾经温柔的海风,此刻却带着血腥气,吹进教室里,卷起地上的血迹和纸张,像是在为这场屠杀伴奏。
沐瞬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识到,那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安静美好的滨海小镇,从这一刻起,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