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景珩心意
北凛国,三皇子府邸。
与外人所见的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截然不同,府邸最深处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松墨香,而非脂粉酒气。
萧景珩屏退了所有侍从,甚至连平日里最得信任的暗卫都被他挥退至院外。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消化和处理脑海中那些纷乱如麻、却又无比清晰的线索与……念想。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与朝中几位看似中立、实则已被他外祖父的财帛或他本人的手段暗中笼络的老臣的密谈。表面上,他依旧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皇子,但暗地里,他通过月下阁和母族留下的庞大商业网络,已将触角深入北凛的军政两界。支持大哥主战,不过是他搅乱局势、从中取利的幌子,他真正的目标,始终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然而,今夜,那些关乎权势、关乎江山社稷的宏图大略,竟有些压不住心底另一股汹涌的情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白玉簪。簪身剔透,雕工简洁,唯有簪头一点嫣红,是天然形成的朱砂痣,宛如雪中红梅,清艳夺目。这是数月前,他伪装成商人,在大靖京城的一场黑市拍卖中,一眼相中,鬼使神差买下的。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抹红色,像极了她;那个在江湖偶遇,冷静犀利,让他心生探究的暗影阁主;那个在宫廷宴会上,看似娇蛮任性,实则锋芒内敛,引得他和顾临渊同时侧目的公主。
晦。
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针,在他心尖上反复刺刻。
起初,只是好奇,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他奉师命潜入大靖,收集情报。他享受这种与高手隔空博弈的快感。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纯粹的算计里,掺杂了别样的东西。是月下交锋时,她剑锋划过他耳畔带起的冷香?是鬼市险境中,她下意识与他背靠背御敌时传来的体温?还是别院对酌那夜,她卸下防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与迷茫?
慕容寒山近日的催促愈发急切,甚至隐隐透露出对“公主”身份的怀疑,暗示他要不惜代价确认“镇北将军”与“暗影阁主”是否为同一人。师父的手段,萧景珩再清楚不过,那将是雷霆万钧、不留余地的毁灭。一想到那双清冷的眸子可能在师父的阴谋下黯淡、陨落,萧景珩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不能再等了。
理智告诉他,她是敌国公主,是他宏图霸业上的绊脚石,甚至可能是将来兵戎相见的死敌。情感却如野火燎原,烧毁了一切藩篱。他必须见她一面,不是在充斥着阴谋算计的朝堂江湖,不是在各为其主的敌对立场下,仅仅是作为萧景珩,去见沈云晦。
他要确认,那晚别院中她酒后流露的情意,是否真切。他要亲口告诉她,他不仅仅是北凛皇子萧景珩,更是月下阁主,是那个与她有过数次交集的男人。他渴望看到她得知真相时的眼神,是愤怒?是震惊?还是……或许,也有一丝与他同样的挣扎?
这种渴望如此强烈,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巨大的书架前。手指在书架侧面的雕花上某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轻叩几下,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间更为隐秘的暗室。
暗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以及一套精巧的通信装置。这是月下阁最高级别的密讯渠道,直通他在大靖布下的最核心的几条暗线。
他点燃特制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纨绔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决绝。
他取过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纸张,用暗语写下讯息。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透露出执笔人内心的不平静。
“目标:如意楼,顶层东厢,暗影。”
“内容:三日后,子时,京郊落霞别院,故人候。事关‘阁主’与‘将军’,盼独晤。”
“级别:绝密。务必亲手送达,不得经第二人。”
“阁主”与“将军”——这两个称谓,是他精心设计的钩子。他相信,以她的聪慧和敏感,绝不会无视这两个指向她双重身份的关键词。而“故人”二字,则模糊了敌友界限,留下了一丝暧昧的回旋余地。
他将纸条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金属管中,封上特制的火漆,印纹正是一弯残月映照下的楼阁——月下阁的标记。
打开暗室角落的一个小笼,里面是一只通体纯黑、唯有双眼赤红的异种猎隼。他将金属管仔细地绑在猎隼的腿上,轻轻抚了抚猎隼光滑的羽毛。
“去吧,尽快。”他低语,推开暗室另一侧的气窗。
猎隼锐利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嘶鸣,随即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蹿出,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大靖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萧景珩站在原地,望着猎隼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窗外,北凛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极险。一旦消息泄露,或者她将此视为陷阱而设下埋伏,甚至直接将消息捅给大靖朝廷,他都将面临灭顶之灾。慕容寒山绝不会放过这个清除“不听话棋子”的机会。
但,一想到沈云晦可能赴约,可能站在他面前,用那双清澈又复杂的眼睛看着他,所有的风险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阿晦……”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舌尖都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随即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苦涩淹没。
他回到书桌前,拿起那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清醒。他将簪子紧紧握在掌心,那点朱砂痣硌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无论如何,我必须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