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凉风顺着巷子倒灌进来,吹得门上那盏暖黄色的壁灯轻轻摇晃,灯影在青砖地上微微浮动,像一尾将熄未熄的鱼。
顾昀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一遍遍擦拭着光洁如新的石制灶台。
冰凉、平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找到一个安放的支点——那冷意顺着指腹爬向小臂,竟奇异地压住了心口一阵阵发紧的搏动。
这个由一碗面换来的小天地,真实得让他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门外响起。
“开门。”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像一颗石子砸进寂静的巷弄,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顾昀的动作猛地一僵,抹布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布角扫过水泥地,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他抬起头,透过干净的格栅玻璃门,看见一个高瘦的黑色身影立在暮色里。
巷口的余晖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轮廓,却也让他脸上的苍白和眼下的青黑愈发触目惊心——那不是熬夜的倦,而是血色被抽干后留下的薄釉,泛着冷瓷般的微光。
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长期掏空了的憔悴,身形削瘦得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昂贵风衣,空荡荡的。
顾昀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他。昨天那辆迈巴赫里的人。
也是海报上,广告里,那个被誉为“国民影帝”的沈砚。
他怎么会找来?
不等顾昀有所反应,那人已经径自推开了木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久未上油的叹息。
沈砚走了进来,冷冽的目光迅速扫过小店。
他没看局促不安的顾昀,视线在墙上那块空白的、用来写菜单的小黑板上停留了一秒,粉笔灰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缓缓浮游。
“有什么,上什么。”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近,也更沙哑,像是磨了很久的砂纸,刮过耳膜时带来一丝微痒的刺痛。
顾昀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被一个如此有名的人注视,哪怕只是被他的气场笼罩,也让他浑身不自在,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皮肤,连呼吸都变得浅而滞涩。
他想躲,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但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逃不掉。
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系统音仿佛还在回响——失败,就抹除。
强烈的求生本能压倒了社恐带来的恐慌。
顾昀低下头,避开沈砚的视线,默默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转身走向灶台。
厨房是他的王国,也是他的避难所。
只要开始处理食材,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会自动虚化。
他深吸一口气,点火,烧水。
橱柜里还有昨天剩下的面,以及系统奖励的一小罐猪油。
他用勺子小心地刮了半勺凝固的白色猪油,丢进碗底,再撒上盐和一点点酱油。
热水冲进去,凝脂瞬间融化,一股浓郁的荤香猛地炸开,油脂裹着热气扑上脸颊,带着微烫的甜腥。
这次,面汤里多了半勺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油渣,浮在清汤表面,滋滋轻响,油星在灯光下跳着细碎的金光。
他端着面碗,转身放在沈砚面前的桌上。
整个过程,他始终低着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那双摆在桌上的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只是此刻,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青筋微凸,像绷紧的琴弦。
沈砚没有立刻动筷。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足足看了有五分钟。
那眼神不像在看食物,更像是在审视一个久别重逢的仇人,或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水汽蒸腾的“嘶嘶”声,还有顾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地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
就在面条触及舌尖的刹那,沈砚的瞳孔骤然紧缩,喉结剧烈滚动,一滴汗顺着额角滑进鬓发。
他不再是一根根地挑,而是猛地低下头,大口吞咽,牙齿磕碰碗沿发出轻响,眼角泛起薄红,仿佛要把这碗面连同自己长久以来的饥饿、孤独与不敢示人的脆弱,一起狠狠咽下去。
巷子对面,报刊亭的阴影里,林小桃几乎把整个身体都缩在了广告牌后面。
她手里的长焦镜头稳稳地对准小店的玻璃门,手指紧紧贴在快门上。
她跟了沈砚整整三天,本以为今晚能拍到他深夜买醉或者情绪崩溃的独家丑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据说已经严重厌食到需要靠营养液维生的顶流影帝,竟然会躲在这么一个破巷子里,吃一碗来路不明的面。
镜头里,沈砚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但林小桃能清晰地看到,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沾上了一点点水汽——那水汽在路灯下泛着极淡的银光,像露珠悬在蛛网上。
爆点!绝对的爆点!
林小桃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冰锥凿进耳膜。
几乎是同一时间,正埋头吃面的沈砚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再无半分脆弱,只剩下刀锋般的锐利与冰冷,精准地射向窗外报刊亭的方向。
顾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脏一抽。
他顺着沈砚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对面一闪而过的镜头反光,冷而锐,像蛇信子倏然一吐。
偷拍?
——那快门声像一把冰锥,扎进他太阳穴。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步跨过去,“哗啦”一声,将那扇破旧但还算管用的金属卷帘门猛地拽了下来。
世界瞬间被隔绝。
小店里光线一暗,只剩下壁灯散发的昏黄光晕,温柔地浮在空气里,像一层薄纱。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陡然变得凝滞,连呼吸都成了需要克制的噪音。
沈砚放下了已经空空如也的碗,连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顾昀的目光扫过沈砚搁在桌沿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针尖大小的淤青,像是反复注射留下的痕迹,在暖光下几乎隐形,却让顾昀的指尖无端一麻。
他抬起手,用指背擦了下嘴角,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明天……还开吗?”
他没等顾昀回答,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现金,直接放在桌上,随即起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绝。
卷帘门在他身后缓缓落下,小店里重归宁静。
顾昀看着桌上那叠少说也有一两千的现金,有些发愣。
一碗面,最多二十块。
他伸手拿起那叠钱,指尖触碰到的瞬间,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执念情绪”附着于货币上。】
【是否消耗100点疗愈值,兑换特殊食材:记忆米?】
那叠现金静静躺在桌上,边缘微微卷起,表面浮着一层肉眼难辨的、淡青色的雾气,像一小片凝固的叹息。
顾昀攥紧了手里的钱,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沈砚指尖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执念……吗?
他慢慢走到门边,从卷帘门的缝隙向外望去。
巷口的路灯昏暗,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模糊的暖色。
沈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渐深的夜色,安静地盘踞在巷子深处。
顾昀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影帝,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他才是系统真正要他“治愈”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