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伞与界限
第二天，雨过天晴。
深秋的阳光带着一种清澈的凉意，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沈知微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端坐着，神情专注，仿佛与周遭课间休息的喧嚣隔绝。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惯常的平静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
桌肚里，那把折叠整齐的黑色长柄伞，像一个沉默的证物，提醒着昨夜那场超出界限的雨，和那杯滚烫的、带着奶油甜香的热可可。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计划外的、带着人情温度的互动，打乱了她作为“观察者”和“路人甲”的绝对中立。尤其对象还是秦厉——这个身份特殊、行为难以预测的“反派”。
必须尽快归还，并重新明确界限。
打定主意，沈知微的心绪稍稍平复。她计算着时间，打算利用中午休息，去高二（七）班附近，找个机会将伞还给他。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沈知微习惯性地找了个安静的看台角落，拿出单词本。刚翻开没几页，一个高大的阴影便笼罩下来。
她抬起头。
秦厉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额角，气息因为刚刚结束的剧烈运动而略显急促。他手里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我的伞呢？”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运动后的蓬勃热气，和一丝理所当然的询问。
沈知微没想到他会直接找到这里来。她合上单词本，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那把折叠好的黑伞，递过去：“谢谢。还有昨天的可可，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语气平静，公事公办，试图将昨晚的一切定义为一次单纯的、带有补偿性质的借贷关系。
秦厉接过伞，随手放在一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然后，他侧过头看她，黑眸里带着点玩味：“怎么转？”
沈知微拿出手机，点开支付界面：“你告诉我账号，或者扫码。”
秦烈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混着他微喘的气息，带着点莫名的磁性。“不用了。”
“要的。”沈知微坚持，手指停在屏幕上，态度明确。她不想欠他，任何形式的。
秦厉盯着她看了两秒，见她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嘴角扯了扯，报出了一串数字。“转账备注写清楚，‘热可可及跑腿费’。”
沈知微：“……”
她依言输入金额——按照便利店标准杯热可可的价格，然后在那串数字后面，真的加上了备注：【热可可及跑腿费】。
点击发送。
“好了。”她收起手机，重新拿起单词本，示意交易完成，交流结束。
秦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弹出的转账通知，以及那条一本正经的备注，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他没有点击收款，而是将手机屏幕按熄，随手塞回口袋。
“这么急着划清界限？”他身体向后，靠在看台的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依旧锁着她，“怕我？”
沈知微翻动单词本的手指微微一顿。“我不喜欢欠人情。”她避开了他的问题。
“讨论问题不算人情？”秦厉挑眉。
“那是等价的信息交换。”沈知微回答得很快，逻辑清晰。
“等价？”秦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信息交换，是等价的？”
沈知微沉默了一下。客观来说，在物理竞赛的准备中，秦厉给予的提示和思路，其价值远高于她所能提供的。她无法反驳这一点。
“所以，”秦厉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那把伞和那杯可可，就当是补上差价了，怎么样？”
他的气息带着运动后的热意和淡淡的汗水味道，混合着那股熟悉的雪松冷冽，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包围圈。
沈知微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脊背抵住了冰凉的看台座椅。她推了推眼镜，试图隔绝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不怎么样。”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码归一码。”
知识交流是知识交流，物质往来是物质往来。她必须把这条线划清楚。
秦厉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那副试图阻挡一切的黑框眼镜，眸色深了深。他没有再逼近，而是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远处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随你。”他语气懒散下来，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随口一提，“不过，伞先放你那儿吧。”
沈知微蹙眉看向他。
秦厉侧过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看天气预报，下周还会下雨。你那把……”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她放在脚边的、印着公益广告的折叠小伞，“……估计顶不住。”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站起身，拎起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和那把刚归还不到五分钟的黑伞，随意地朝她晃了晃算是告别，便大步走下了看台，融入了操场喧闹的人群中。
沈知微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把确实显得有些单薄的小伞，一时语塞。
他这是什么意思？
强行把他的伞塞给她？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模糊她刚刚努力划清的界限？
阳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秋日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那把沉甸甸的黑伞，仿佛成了一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而她清楚地意识到，想要彻底维持“讨论问题”的纯粹边界，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这个秦厉，总能找到各种看似合理、实则刁钻的角度，一点点地侵蚀她设定的安全区。
她握紧了手中的单词本，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下一次，下一次他再试图越界，她一定要更坚决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