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与热可可
物理竞赛的培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沈知微严格恪守着自己划下的边界——只在准备室里，只在周老师布置的题目范围内，与秦厉进行必要的、纯粹的学术交流。
秦厉似乎也默契地遵守着这条无形的规则。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明显的试探和逼近，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或做题，只在沈知微确实遇到瓶颈时，才会给出精准的提示。他的存在，从一种令人不安的干扰，逐渐变成了准备室里一个固定的、沉默的背景音。
甚至，连张明宇和李浩然都渐渐习惯了这种模式。偶尔，他们遇到难题，私下讨论无果后，也会犹豫着，低声向秦厉请教。而秦厉通常只是抬眼看他们一下，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出关键，便不再多言。这种态度反而让那两个男生放松了些，虽然依旧觉得他难以接近，但至少，在物理的世界里，他是可靠且强大的。
时间悄然滑入深秋。这天周四，培训课结束时，窗外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空气中弥漫着大雨将至的沉闷气息。
“看样子要下大雨了，你们都没带伞吧？”周老师看了看天色，“我办公室还有几把备用的，我去拿给你们。”
周老师离开后，张明宇和李浩然也迅速收拾好东西，说了声“我们先去校门口等车”便匆匆跑了，似乎生怕被这场雨困住。
准备室里又只剩下沈知微和秦厉。
沈知微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包，心里盘算着等下周老师拿来伞，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她不喜欢这种天气，湿漉漉，黏糊糊，会打乱她规律的节奏。
秦厉依旧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过几分钟，周老师还没回来，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雨声急促而喧嚣，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知微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微微蹙眉。这雨势，就算有伞，走到宿舍恐怕也得湿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老师发来的信息：
【抱歉啊知微，我这边临时被校长叫住说点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办公室门也锁了，伞拿不出来。秦厉同学好像常带伞，你问问他能不能一起撑一段？或者你们在准备室等我一会儿？】
沈知微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
问秦厉？一起撑伞？
这显然超出了“讨论问题”的边界。
她回复周老师：【没关系老师，雨好像小点了，我自己跑回去就行。】
发送完毕，她看了一眼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认命地拉紧外套拉链，将帆布包抱在怀里，准备冲入雨幕。
“等着。”
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沈知微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源。
秦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看起来十分结实，伞面宽大，与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一种沉稳可靠的气息。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那个小包，护不住书和笔记。”
他说着，目光扫过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今天刚发下来的厚厚一沓竞赛模拟题和她的演算本。
沈知微抿了抿唇。他说的是事实。这样冲出去，资料肯定要遭殃。
“周老师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秦厉补充道，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或者，你想在这里等到雨停？可能会很晚。”
准备室虽然暖和，但空无一人地和一个男生待在这里等到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雨……这场景似乎更不妙。
沈知微权衡了几秒，最终，对资料的珍惜压倒了对模糊边界的顾虑。
“麻烦你了。”她低声说，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秦厉没再说话，率先推开准备室的门，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嘭”地一声张开，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昏暗的雨幕中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天地。
他站在台阶下，侧身等着她。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下台阶，钻入了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但两个人并肩而立，距离依然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那股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润，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沈知微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一点距离。
秦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伞微微向她这边倾斜了一些，自己的半边肩膀暴露在了斜飞的雨丝中。
两人沉默地走入雨幕。
雨声哗啦，隔绝了其他的声音，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小方移动的干燥空间和脚下踩过积水的声音。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为了打破这种令人不适的沉默，也为了将这次“越界”行为拉回安全的轨道，沈知微主动开口，话题依旧是物理。
“今天最后那道关于光子火箭的题目，”她目视前方，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你用的变分法推导运动方程，比直接用相对论动力学更简洁。”
秦厉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常规方法计算量太大，竞赛时间紧张。”
“确实。而且变分法更能体现最小作用量原理的普适性。”沈知微赞同道，继续就这个方法的几个细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秦律一一解答，语气平稳专业。
就这样，两人一边在滂沱大雨中并肩而行，一边讨论着艰深的物理问题。画面奇异却又莫名和谐。仿佛他们不是在雨中共撑一把伞，而是在某个学术报告厅的走廊里进行着课后探讨。
直到走到通往女生宿舍和校外公寓的岔路口。
“我到了。”沈知微停下脚步，指了指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谢谢你的伞。”
雨势依然很大，从宿舍楼门口到这里的短短一段路，没有伞肯定会被淋湿。
秦厉看着她，将伞柄递向她：“拿着吧。”
沈知微摇头：“不用，就这几步路。”她不能收他的伞，这牵扯就更不清了。
秦厉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目光转向路边那家亮着温暖灯光的便利店。“等我一下。”
他不等她反应，便举着伞快步走进了便利店。
沈知微站在原地，雨水带来的寒意让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她看着便利店玻璃门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在货架前停留了片刻，然后走到收银台。
几分钟后，秦厉走了出来，手里除了伞，还多了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杯。
他走到她面前，将温热的纸杯塞到她手里。
入手是一片滚烫的暖意。纸杯里是浓郁的可可香气，顶端还挤着一圈白色的奶油。
“热的。”他言简意赅，然后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也塞进她另一只手里，“伞也拿着，明天还我。”
说完，他不等她再拒绝，抬手将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转身便冲入了密集的雨幕之中，高大的背影很快模糊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沈知微站在原地，一手捧着滚烫的热可可，一手握着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伞柄，有些怔忪。
雨声依旧喧嚣，冰冷的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但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却一路蔓延，似乎驱散了些许秋雨的寒凉。
她低头看着纸杯里微微晃动的褐色液体，奶油正在慢慢融化。
这……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讨论问题”的边界。
她应该感到困扰，应该思考明天如何保持距离，如何划清界限。
但此刻，嗅着那香甜温暖的可可气息，感受着伞柄上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她发现，自己心里除了那点惯有的警惕，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暖意。
她抬起头，望向秦厉消失的方向，雨幕茫茫，早已不见人影。
只有手心的热可可，真实地温暖着这个寒冷的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