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踏入宫门时,朱雀门前已列满御林军。甲胄齐整,刀未出鞘,却压得空气凝滞。她步履未停,裙摆扫过青砖,径直朝正殿方向去。
赵无极站在阶前,蟒袍加身,手执玉笏,面上带笑:“太子妃来得正好,太子今日神志清明,正要宣诏天下。”
“是么?”她抬眼,“那我倒要恭贺太子殿下大病初愈。”
话音未落,身后宫门轰然闭合。两侧甲士向前一步,长戟交错,封住退路。赵无极笑意不减:“只是有人假借太子之名,伪造调兵密函,意图扰乱朝纲。为证清白,还请太子妃暂留宫中,待查清原委。”
谢昭昭不动声色,右手轻抚袖口:“相爷说的密函,可是这封?”
她缓缓抽出那纸信笺,当众展开。赵无极眼神一紧,却仍稳声道:“此物从何而来?莫非太子妃私通蛮族,盗取军机?”
“从赵相爷亲信尸身上搜出来的。”她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昨夜粮道被焚,蛮族头领亲口指认——纵火嫁祸之人,佩有虎符半枚,与相爷府中令牌纹路一致。”
赵无极脸色微变,随即冷笑:“荒谬!太子妃这是要污蔑本相?”
“是不是污蔑,问问太子便知。”她转身,直视殿门,“殿下既已‘痊愈’,不如亲口告诉满朝文武——赵相爷这些年,究竟在替谁办事?”
殿内寂静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子缓步而出,衣冠端正,目光清明,再无半分痴傻之态。他走到阶前,先向谢昭昭微微颔首,而后转向赵无极。
“赵相。”太子开口,声音平稳,“北境三城失守那日,你派去蛮族的密使,带回的是黄金,还是他们的效忠书?”
赵无极瞳孔骤缩,后退半步:“太子殿下慎言!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天地不说话,但人会。”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这是你与蛮族首领往来的七封密信,每一封都盖有你的私印。其中一封写明——若助你登基,便割让云州以北,永为藩属。”
满场哗然。文官惊愕,武将怒目,连御林军统领都握紧了刀柄。
赵无极猛地抬头:“太子何时拿到这些?你装疯卖傻十年,就为今日构陷老臣?”
“不是构陷。”谢昭昭上前一步,与太子并肩而立,“是你自己把把柄送到我们手上。你派去监视太子的人,每一个都被我们策反。你送去蛮族的信使,有一半是我们的死士。你以为控制了东宫,就能控制整个朝堂?可惜——”
她侧首,看向太子:“殿下忍了十年,等的就是你得意忘形、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这一天。”
太子点头,从袖中滑落半枚玉珏,落在掌心。玉质温润,雕工古朴,与传闻中盲帝随身之物如出一辙。
赵无极盯着那玉,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你……你不是先帝亲子!”
“我是谁不重要。”太子收起玉珏,“重要的是,先帝临终前留下的诛相诏书,藏在皇陵承天井。开启机关的钥匙,是虎符与玉珏合一。你派人去皇陵掘地三尺,却不知真正的钥匙,早被你自己的人带进了棺材。”
谢昭昭接话:“昨夜烧掉的不只是粮草,还有你与蛮族交易的最后一车黄金。蛮族使者今早已入城,带着你亲笔画押的割地文书,正在殿外候旨。”
赵无极猛然拔剑,剑尖直指太子:“你们串通一气!今日我便清理君侧,诛杀妖妃逆党!”
御林军统领却未动。他沉默数息,忽然单膝跪地:“末将只听虎符调遣。若太子手持玉珏,便是正统。相爷,请放下剑。”
甲士随之跪倒一片。赵无极环顾四周,竟无一人响应。他咬牙切齿,挥剑欲劈向太子。
一道黑影自殿顶掠下,剑光一闪,赵无极手中长剑应声而断。萧景琰落地无声,挡在太子身前,剑尖抵住赵无极咽喉。
“相爷。”他声音冷硬,“动手之前,先看看身后。”
赵无极回头,朱雀门外,慕容轩率世家家主鱼贯而入,人人腰悬佩剑,面色肃然。崔婉儿捧着血书走在最前,高声念道:“清河崔氏、琅琊王氏、兰陵萧氏……共三十六家,联名上书,请废奸相,还政太子!”
赵无极踉跄后退,撞上石阶:“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不是串通。”谢昭昭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是你太贪,逼得所有人不得不联手。你当世家是棋子,却忘了棋子也能掀翻棋盘。”
太子上前,亲手摘下赵无极腰间玉带:“即日起,罢免赵无极一切职务,押入天牢,待三司会审。其党羽,凡持械抗命者,格杀勿论。”
御林军齐声应诺,上前架住赵无极双臂。他挣扎怒吼:“你们不得好死!蛮族大军已在边境集结,没有我,你们撑不过三个月!”
谢昭昭冷笑:“蛮族?他们刚烧了你的粮,拿了你的钱,现在正忙着内讧。至于边关——”她看向萧景琰,“景琰已调北境旧部接管防务,三日内,叛将首级会送到你牢房门口。”
赵无极被拖走时仍在嘶喊,声音渐远。殿前重归寂静,百官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太子转身,面向群臣:“从今日起,孤亲理朝政。凡有异议者,可当廷直谏。凡有异心者——”他顿了顿,“赵相就是下场。”
无人应声。只有风穿过朱雀门,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谢昭昭轻声问太子:“殿下忍辱负重十年,如今可觉痛快?”
太子摇头:“不痛快。因为戏还没唱完。”
他摊开手掌,那半枚玉珏静静躺在掌心:“先帝留下的不止诏书,还有前朝遗脉的名单。赵无极不过是台前傀儡,幕后之人,至今未露真容。”
谢昭昭皱眉:“你是说……还有人比赵无极更想颠覆大晋?”
“不是颠覆。”太子收起玉珏,“是复辟。前朝余孽蛰伏多年,借赵无极之手搅乱朝局,等的就是今日——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利。”
萧景琰突然开口:“名单在哪?”
“承天井。”太子看他一眼,“你去过皇陵,应该知道那里不止一道机关。”
谢昭昭眯起眼:“所以你故意让赵无极以为玉珏是钥匙,实则另有所图?”
太子点头:“赵无极拿到玉珏也打不开真正的密室。因为另一半钥匙——”他看向谢昭昭,“在你手里。”
她一怔:“我?”
“你母亲是长公主,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太子声音低沉,“她临终前交给你的那支凤簪,簪头暗格里藏着半片龙纹玉。与我的玉珏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开门之钥。”
谢昭昭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原来你们所有人都在演我。”
“不是演你。”太子正色,“是信你。若你不来,今日这场戏,我们赢不了。”
她没再说话,只伸手入怀,摸出那支从未离身的凤簪。指尖轻旋簪头,果然弹出一格暗槽,半片莹白玉片静静躺在其中。
萧景琰看着她:“现在去皇陵?”
“不急。”她收起玉片,“先收拾残局。赵无极虽倒,党羽尚在。今日若不斩草除根,明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太子赞同:“传令下去,查封赵府,抄没家产。凡与其往来密切者,一律停职待查。”
慕容轩上前抱拳:“世家愿出私兵,协助清剿余党。”
崔婉儿递上名册:“这是我们整理的赵党名单,共一百二十七人,按罪行轻重分了三等。”
谢昭昭接过名册,翻到第一页,赫然是御林军副统领的名字。她抬眼看向那统领:“你也在名单上。”
统领脸色煞白,扑通跪地:“末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从未参与通敌!”
“我知道。”她合上名册,“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带人去抓名单上的人。抓得干净,功过相抵。若有包庇——”她声音转冷,“你知道后果。”
统领叩首:“末将领命!”
人群散去,殿前只剩四人。青梧匆匆跑来,低声禀报:“蛮族使者要求面见太子,说有要事相商。”
太子皱眉:“不见。让他们等着。”
谢昭昭却道:“见。现在就见。”
太子不解:“为何?”
“因为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她望向宫外,“大晋换主人了。新主人,不吃威胁,只讲规矩。”
萧景琰始终沉默,直到此刻才开口:“我去安排护卫。”
“不必。”谢昭昭拦住他,“你去皇陵。趁赵无极刚倒,没人盯着那边,把真正的密室打开。我要知道,前朝余孽到底是谁。”
他点头,转身欲走。
“萧景琰。”她突然叫住他。
他停步,未回头。
“若我在宫里出了事——”她语气平静,“别管什么密室,直接带兵杀回来。我不需要骨灰撒在承天井,我要活生生站在上面,看他们跪着爬。”
他背影微顿,只答一字:“好。”
脚步声远去。太子轻叹:“他对你,倒是真心。”
谢昭昭没接话,只问:“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先稳朝局,再清边患。”太子望向远方,“然后——找出那个藏在幕后的‘主人’。”
她点头:“我会帮你。”
“不是帮我。”太子纠正,“是帮你自己。谢昭昭,从你撕下红盖头那天起,你就不是太子妃了。你是执棋的人。”
她笑了:“那殿下呢?”
“我是棋盘。”太子也笑,“任你落子,由你布局。只要最后赢的,是我们。”
蛮族使者被引入偏殿时,谢昭昭已换上朝服,端坐主位。太子立于左侧,崔婉儿捧印随侍。使者倨傲昂首,开口便索要赔偿。
谢昭昭听完,只问一句:“赵无极答应给你们多少?”
使者伸出五指。
“五百万两?”她挑眉。
使者冷笑:“五座城。”
满殿皆惊。太子脸色阴沉,崔婉儿攥紧了袖子。
谢昭昭却笑了:“可以。”
使者一愣:“你答应了?”
“我答应考虑。”她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回去告诉你们大汗——想要城,拿赵无极的人头来换。一颗人头,抵一座城。五颗凑齐,我亲自开城门迎他。”
使者怒道:“你这是羞辱!”
“不。”她停在他面前,直视其眼,“这是规矩。从今往后,和大晋谈条件,要么按我的规矩,要么——”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使者肩膀,“试试看能不能活着走出朱雀门。”
使者拂袖而去。殿门关闭刹那,谢昭昭笑容尽敛。
“传令。”她声音冰冷,“全城戒严。蛮族使者一行,一个不许放走。我要他们亲眼看着——赵无极是怎么死的。”
崔婉儿低声:“姐姐,这样会不会激怒蛮族?”
“就是要激怒。”谢昭昭转身,望向皇陵方向,“让他们打。打得越狠,幕后那人,才越容易露出马脚。”
太子轻声:“你在钓鱼。”
“对。”她点头,“钓一条藏了二十年的大鱼。”
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谢昭昭独自站在朱雀门城楼上,手中摩挲着那半片龙纹玉。风掠过耳畔,带来远处市井的喧闹。
青梧走近:“姐姐,萧大人传信——皇陵密室打开了。里面有东西,等你亲自去看。”
她收起玉片,转身下楼:“备马。现在就去。”
“可宫里……”
“宫里有太子。”她脚步未停,“告诉他,我天亮前回来。若我没回来——”她顿了顿,“让他把我的位置,留给下一个敢撕红盖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