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图书馆的常客与不速之客
行政楼仓库那次短暂的、近乎幻觉的“偶遇”之后，沈知微有意识地加强了自身的“背景板”属性。她更加规律地往返于教室、图书馆和宿舍三点之间，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僻静的角落，甚至连去天台背书的习惯都暂时戒掉了。
然而，有些存在，并非仅仅依靠规避就能完全抹去。
圣樱学院的图书馆占据了一栋独立的五层楼建筑，藏书丰富，环境清幽，是沈知微在这喧嚣世界里最大的慰藉。她惯常坐的位置在四楼自然科学阅览区靠窗的角落，那里采光极好，而且相对僻静，周围多是摆放着厚重专业书籍的书架，来往的学生很少。
这天下午，她正埋首于一本《有机化学机理深度解析》，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复杂的反应式，全身心沉浸在分子与键能的世界里。
直到一片阴影，不偏不倚地笼罩了她面前的书页。
光线被遮挡，笔尖下意识地停顿。沈知微微微蹙眉，抬起头。
秦厉就站在她的桌旁。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指节则弯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她面前的木质桌面。嗒，嗒，嗒。节奏散漫，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草稿纸上，嘴角噙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这个地方，”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磁性的嗓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用傅克烷基化，副产物会比较多。”
沈知微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他不是在搭讪，也不是在挑衅。他是在……讨论学术问题？
而且，他指出的那个反应步骤，确实是她刚才略有迟疑，觉得可能不是最优解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起眼，透过镜片平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秦厉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目光依旧停留在草稿纸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考虑一下用烯烃的氢烷氧化，条件温和，选择性更好。”他伸出那根敲桌子的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她演算中的某一行，“催化剂可以用……”
他报出了一个沈知微只在某些前沿文献综述里看到过的、相当冷门的金属有机化合物名称。
沈知微沉默了。
这完全超出了高中化学竞赛的范畴，甚至触及到了大学高年级或者研究生阶段的专业领域。一个传闻中打架斗殴、旷课逃学、阴沉乖张的“反派”，怎么会懂这些？
她合上手中的书，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同学，这里是阅览室，需要保持安静。”
秦厉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终于将目光从草稿纸上移开，重新落回她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笑意加深了些，带着点玩味，又似乎有点……满意？
“哦。”他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语调拖长，“对不起啊，好学生。”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身形却丝毫未动，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挡着她的光，也隔绝了不远处几个偷偷朝这边张望的学生的视线。
沈知微与他对视着，空气再次凝滞。她能感觉到周围隐约投来的好奇目光，这让她感到不适。她不喜欢这种被置于焦点之下的感觉，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
“你挡到我了。”她再次陈述这个事实，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秦厉挑了挑眉，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俯身凑近了一些。一股极淡的、清冽的，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冷冽香料的气息隐约传来，与他此刻略带压迫感的姿态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那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告诉我的名字，我就走。”
他的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那层平静的外壳，看到内里真实的东西。
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系统的警告没有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可以被允许的互动。名字是锚点，一旦给出，无形的线就会缠绕上来。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面的书本和文具。将《有机化学机理深度解析》合拢，把草稿纸叠整齐，铅笔、橡皮、尺子一一归位，放入那个朴素的帆布包里。
整个过程，她做得不慌不忙，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存在感强烈的某人。
秦厉也没有催促，他就维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动作，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
直到沈知微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将包背在肩上，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显然已经无法安静学习的位置时，秦厉才直起身子。
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轻笑一声。
“不肯说没关系。”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正常的音量，懒洋洋地追着她的背影，“我总会知道的。”
沈知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阅览室门口，脊背挺得笔直。
直到走出图书馆，感受到外面略带燥热的空气，她才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抬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
这个秦厉，比他资料片上显示的，要难缠得多。
他并不像欧阳澈那样，将所有的情绪和意图都写在脸上。他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测，时而带着危险的压迫感，时而又流露出与她认知截然不符的、深不可测的学识。
他像一团迷雾，主动地、不容拒绝地弥漫到了她精心维持的、安全的边界之内。
而最让她感到些许不安的是，面对他那些超出常理的行为和话语，她内心深处除了警惕，竟然还滋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好奇”的情绪。
这很危险。
沈知微抿了抿唇，决定从明天起，暂时更换自习地点。四楼自然科学阅览区，短期内不再踏足。
她需要重新构筑起坚固的壁垒，将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反派，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只是，当她走下图书馆台阶，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时，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再次回响起他最后那句话。
“我总会知道的。”
那语气里的笃定和势在必得，像一根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