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吹熄烛火后没睡,披衣起身,在案前铺开一张旧舆图。萧景琰掀帘进来,肩头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的灯。
“蛮族斥候在朔风营外围扎了三处暗哨,东侧坡地有马粪痕迹,人数至少八十。”他声音压得很低,“风向西北,明日午时前后必起沙暴。”
谢昭昭指尖划过舆图上被朱砂圈住的废营位置:“赵无极烧库房是虚招,真正的饵在朔风营。他料定我会亲自去。”
“太险。”萧景琰把灯搁在案角,“派青梧带死士突袭更稳妥。”
“他等的就是我不去。”谢昭昭收起舆图,“赵党通敌的证据若真埋在废营地窖,他不会只放蛮族斥候看守。必有内应接应,等我派人强攻时制造混乱,趁机毁掉物证。”
萧景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若遇伏击,吹三短一长,我在百步外策应。”
谢昭昭接过铜哨系在腕上:“你带二十人走西侧峡谷,绕到废营后方。沙暴一起立刻点火为号,我从正面突入。”
天未亮队伍已集结完毕。谢昭昭换上轻甲,发髻用皮绳束紧,腰间悬着短刀与虎符。青梧递来水囊,欲言又止。
“崔婉儿那边如何?”谢昭昭灌了口水。
“药铺老周收到铜钱后,已将城南三处粮仓的账册转至安全屋。”青梧压低声音,“赵夫人尸首今早被运出城,崔家的人跟了一路,发现埋尸处有蛮族箭簇。”
谢昭昭眼神一冷:“赵无极连枕边人都灭口,看来通敌已是铁证。”她翻身上马,对列队的三十名死士道:“今日只取舆图,不恋战。活下来的,赏银百两。”
马蹄裹布,队伍沿干涸河床疾行。日头升至正空时,远处山脊腾起黄雾。萧景琰勒马回望,风已卷着沙粒扑打面颊。
“按计划分头行动。”谢昭昭抽出短刀,刀锋映着浑浊天光,“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景琰带人隐入峡谷时,谢昭昭率十骑直冲废营辕门。蛮族斥候的箭矢破空而来,她俯身贴住马背,听见身后闷哼——两名死士中箭落马。剩余骑兵散开冲锋,故意将马蹄踏得震天响。
沙暴骤然加剧,黄沙吞没视野。谢昭昭弃马滚入断墙后,摸出铜哨吹响。三短一长的哨音刚落,废营后方腾起黑烟——萧景琰的火把点燃了枯草堆。
趁着混乱,她猫腰钻进半塌的地窖。腐臭味里,手指触到冰凉铁匣。掀开盖子,半幅羊皮舆图赫然在目,边缘焦黑似被火烧过。展开细看,皇陵暗道与蛮族粮道交汇处标着红点,旁注小字“承天井”。
地窖外传来蛮语呼喝,夹杂金属碰撞声。谢昭昭将舆图塞进护甲内层,拔刀踹翻木架堵住入口。头顶传来重物砸门的闷响,碎石簌簌落下。
铜哨再次响起,这次是两长一短——萧景琰在催她撤离。谢昭昭踹开后墙朽木,迎面撞上三名蛮兵。短刀横削逼退一人,反手捅进第二人咽喉。第三人举刀劈来,她侧身避让,刀锋擦过肩甲火星四溅。
沙暴中突然爆出一声惨叫。萧景琰的剑从蛮兵后心穿出,血喷在黄沙上瞬间被掩埋。他拽住谢昭昭胳膊:“西侧坡地还有伏兵!”
两人且战且退,死士们结阵断后。一名蛮族斥候首领挥弯刀砍倒最后一名断后的骑兵,狞笑着追来。萧景琰转身迎敌,剑锋卡在对方锁骨处时,蛮族首领的刀尖已抵住他腹部。
谢昭昭回身掷出短刀,正中蛮族首领右眼。那人嚎叫着后仰,萧景琰趁机抽剑割喉。血喷溅在谢昭昭脸上,温热黏腻。
“走!”萧景琰扯下染血的外袍裹住伤口,推她上马。
回程路上,谢昭昭始终攥着舆图一角。青梧清点伤亡,七名死士未能归队。萧景琰靠在树干上包扎,血浸透三层布条。
“赵无极输在太信自己人。”谢昭昭突然开口,摊开舆图指着“承天井”三字,“副将临死前故意烧毁半幅图,却留着最关键的交汇点。他早知赵党会灭口。”
萧景琰盯着舆图背面暗纹:“这纹路与虎符上的‘承’字同源。”
“先帝留的登基密道。”谢昭昭冷笑,“赵无极以为烧了库房就能掩盖通敌罪证,却不知副将把真正要命的东西藏在了蛮族眼皮底下。”
暮色中,崔婉儿策马赶来,鬓发散乱:“姐姐!赵无极调了御林军往皇陵方向——他猜到你要查承天井!”
谢昭昭收起舆图,拍马前行:“让他去皇陵扑空。真正的杀招……”她回头看了眼萧景琰染血的衣襟,“在粮道交汇点等着他。”
营地篝火噼啪作响时,谢昭昭将舆图摊在石板上。青梧指着粮道标注:“此处距边境大营仅半日路程,若截断补给……”
“蛮族撑不过十天。”谢昭昭蘸着茶水在“承天井”旁画了个圈,“但赵无极不会坐视。他明日必派心腹接管粮道。”
萧景琰撕下衣摆重新包扎:“让我去。”
“你伤势未愈。”谢昭昭摇头,“我亲自走一趟。”
崔婉儿突然抓住她手腕:“姐姐,赵夫人临终前塞给稳婆的血书……上面提到‘虎符暗纹需以朱砂显形’。”
谢昭昭瞳孔微缩。她取出虎符,用指甲刮下一点朱砂抹在暗纹上。原本模糊的线条骤然清晰,竟与舆图上“承天井”的标记完全重合。
“原来如此。”她轻笑出声,“先帝留的不是登基密道,是诛相诏书。”
帐外忽传急报:慕容轩率世家私兵封锁了京郊所有官道。谢昭昭收起虎符,对崔婉儿道:“告诉慕容轩,放赵无极的人出城——我要他们亲手把粮道送到我刀下。”
萧景琰按住她肩膀:“别冲动。赵无极敢动粮道,必有后手。”
“他的后手是太子。”谢昭昭掰开他手指,“痴傻太子突然‘痊愈’,当众揭发我伪造调兵手令——这戏码够精彩吧?”
青梧倒吸冷气:“那姐姐岂非……”
“所以我得赶在他唱戏前,把蛮族粮车烧成灰。”谢昭昭抓起佩刀,“传令下去,子时出发。这次……”她看向萧景琰渗血的绷带,“你留在营地养伤。”
萧景琰没应声,默默将剑鞘缠在腰间。谢昭昭知道劝不住,扔给他一壶烈酒:“喝完睡觉,别跟着送死。”
月上中天时,谢昭昭独自站在崖边眺望远方。萧景琰无声走近,递来一件厚氅。
“承天井连着皇陵地宫。”他突然说,“赵无极若狗急跳墙,可能会挟持皇帝。”
谢昭昭拢紧氅衣:“所以得在他动手前,让蛮族的刀先架到他脖子上。”
崖下传来马蹄声,是青梧带着新一批死士赶到。谢昭昭转身下山,脚步踩碎满地枯枝。
“萧景琰。”
“嗯?”
“若我回不来……”她停顿片刻,“把虎符交给崔婉儿。”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不会有这种事。”
谢昭昭挣开桎梏,头也不回走向马队。风卷着沙砾扑打在背上,像无数细小的刀锋。她摸了摸护甲内层的舆图,嘴角扬起冰冷弧度。
赵无极,你的棺材板,我亲自来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