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晨起便咳了半盏茶工夫，青梧端药进来时她正用帕子掩唇，指节绷得发白。宫女们鱼贯退出殿门，铜盆里浸着染血的绢布没人敢多看一眼。林内侍捧着朱漆奏匣候在廊下，袖口露出半截黄麻绳结——那是昨夜萧景琰亲手系的暗记。
北郊官道旁的槐树突然折断三根枝杈，萧景琰刀锋上挑时看清刺客腰间铜牌。第三波人倒地时他靴底碾碎半枚虎符，副将从枯草堆里爬出来，左臂箭伤渗出的血把粗麻衣染成深褐。“卷宗在怀里。”副将撕开衣襟露出油布包，“还有这个。”半张泛黄纸片飘落雪地，墨迹被血渍晕开一角“承”字。
赵无极摔了第七个茶盏才听清城门守军的禀报。死士队长跪在青砖上抖如筛糠：“慕容轩带兵说是巡防，可他们专堵西直门！”相府管家缩在屏风后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主子把密信揉成团砸向博古架。琉璃瓶碎裂声惊飞檐角寒鸦，赵无极突然盯着自己右手虎口——那里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被利刃削去的半片指甲。
青梧第三次更换熏笼里的安神香时，谢昭昭正用银簪挑开奏匣暗格。原始卷宗夹在户部粮册最末页，边角还沾着干涸的墨点。崔婉儿掀帘进来撞见这一幕，手中药碗晃出半圈涟漪。“赵夫人派心腹送了燕窝来。”她压低嗓子，“说要亲自谢您前日赠的安胎方子。”
“收着。”谢昭昭把卷宗推回原位，“告诉她我病得起不来身，劳烦转交太医院王院判。”话音未落忽听外头喧哗，两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嚷着西市有人当街兜售先帝御笔。青梧抄起扫帚就要撵人，却被谢昭昭抬手拦住。她扶着窗框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漏出的话却字字清晰：“让慕容公子查查，那些字帖是从哪个库房流出来的。”
萧景琰踹开柴房门时副将正用烧酒洗伤口。血水混着酒液淌过地上散落的竹简，隐约可见“朔风营”三字。副将突然攥住他手腕：“当年李将军临终前说...太子生母不是皇后。”萧景琰反手扣住对方脉门，刀鞘抵住其咽喉：“这话该说给活人听。”
赵无极在轿中连写三封密令，最后一封塞进信鸽腿筒时手指突然痉挛。鸽子扑棱棱撞上轿顶又跌回他膝头，喙边沾着几根灰白羽毛。管家掀帘欲言又止，最终只递上刚收到的急报：皇陵守卫昨夜换防，新调来的校尉姓崔。
谢昭昭午后突然发起高热，太医署十二名御医轮番诊脉仍束手无策。皇帝派来的内侍刚踏进偏殿，就见太子妃挣扎着要下床行礼，青丝散乱间露出颈侧淤痕。“卷宗...替我呈给陛下...”她气若游丝地抓住内侍衣袖，指尖冰凉如铁。内侍慌忙扶住人，没注意袖袋里多了个硬物。
慕容轩带着亲兵绕城三圈，马蹄踏碎薄冰的声音惊得路人纷纷避让。他在东华门勒马时恰逢赵府死士撤退，两队人马擦肩而过竟无人拔刀。副将躲在运炭车夹层里数到第七次颠簸，听见头顶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相爷家的狗真威风，见着兵部腰牌都敢龇牙。”
赵无极深夜召见心腹，烛火摇曳间众人发现相爷左手始终藏在袖中。当刑部尚书提到皇陵异动时，那只手突然拍在案上——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结着暗红血痂。满堂寂静中管家捧着新到的密报进来，纸上墨迹未干：“证人已入京，现藏于...”
谢昭昭在子时吞下第三丸药，青梧收拾药渣时发现瓷碟边缘有细小刮痕。崔婉儿抱着暖炉凑近耳语：“赵夫人娘家派人来接，说孩子夜里总哭着要找舅舅。”谢昭昭把玩着褪色的平安符，突然问：“当年给我这符的老嬷嬷，现在何处？”
萧景琰把副将安置在废弃的织造局，转身时刀尖挑落屋梁积尘。副将裹着破棉被喃喃自语：“那半张手谕...该交给能改天命的人。”窗外更鼓敲到第四遍，远处传来打铁铺开炉的叮当声。萧景琰解下外袍盖在对方身上，腰间玉佩碰出轻响——那是谢昭昭去年冬至亲手系上的。
赵无极天未亮就闯进御书房，却见皇帝正摩挲着份泛黄卷宗。龙涎香混着旧纸霉味弥漫在暖阁，老太监捧着参汤的手微微发颤。“相爷来得正好。”皇帝头也不抬，“这上头写的军械数目，怎么和户部存档差了三成？”
谢昭昭晨起梳头时青梧失手打翻妆匣，铜镜滚落脚边映出她苍白的脸。崔婉儿捡镜子时瞥见匣底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半块青铜虎符。宫墙外忽然传来钟声，那是只有大朝会才会撞响的景阳钟。谢昭昭慢慢系紧披风带子：“更衣，去金銮殿。”
萧景琰站在宫门外数完第九十九级台阶，副将突然从贩菜老农的推车里钻出来。两人并肩走过御道时，城楼箭垛后闪过几道寒光。副将袖中半张手谕被汗浸得发软，墨迹晕开处隐约现出“非赵氏所出”五个字。
赵无极在朝会上咆哮时，谢昭昭正把暖炉递给冻得发抖的小宫女。慕容轩突然出列质问卷宗遗失之事，满殿文武的目光齐刷刷转向相爷。皇帝咳嗽着翻开新呈上的卷宗，枯瘦手指停在某页朱批处——那里本该有先帝玉玺印，如今只剩个浅浅凹痕。
谢昭昭回到东宫时雪已停了。青梧捧着新到的密报欲言又止，她摆摆手让人退下。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她解开披风露出内衬——那里用金线绣着半幅舆图，山川走势与副将怀中手谕残片严丝合缝。窗外传来扫雪声，她轻声说：“告诉景琰，明日未时，老地方见。”
副将蜷缩在柴房角落啃冷馒头，突然摸到衣领里藏着的纸条。借着月光看清“子时换岗”四字时，他摸向腰间匕首——刀柄缠着的红绳，和谢昭昭今日系披风的是同一种络子。
赵无极砸完书房最后一件瓷器，管家战战兢兢递上密报：“证人藏身处...是织造局。”相爷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如夜枭。他蘸着茶水在案几画了个圈，指尖重重戳在圆心：“传令下去，今夜子时，火烧工部库房。”
谢昭昭就着烛火看完最新战报，青梧悄悄退到屏风后。她拿起剪子铰断一缕青丝，缠在昨日收到的平安符上。符纸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双钥在手，地宫门开”。窗外梆子声敲过三更，她吹熄蜡烛前最后看了眼案头——那里摆着两枚一模一样的青铜虎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