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离开东宫时脚步很重,靴底碾过青砖发出闷响。谢昭昭站在窗后没动,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拐角,才转身走向案前。青梧快步上前,将一封密信放在她手边:“李延之的人马已到燕山,守将开城门迎入,未遇阻拦。”
“意料之中。”谢昭昭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内容,“赵无极现在顾不上北境,他得先稳住朝堂。”
崔婉儿端着新熬的药进来,听见这话便问:“陛下落泪下诏的事,外头传开了?”
“半个时辰前就散出去了。”青梧点头,“街头巷尾都在说,连茶楼说书的都改了本子,讲李崇当年如何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满门抄斩。”
谢昭昭把药碗推开,只取了帕子沾唇。“让青梧再去一趟市井,加一把火——就说李崇尚有遗孤在世,藏身之处与皇陵有关。”
崔婉儿一怔:“这会不会太冒险?万一赵无极真去掘陵……”
“他不敢。”谢昭昭语气平静,“皇陵是皇家禁地,擅动者诛九族。他若真敢碰,不用我们动手,天下士林第一个骂死他。”
萧景琰推门而入,肩头带着寒气。“赵府刚调了两队亲兵回城,封锁四门,盘查严密。”
“查不到东西的。”谢昭昭起身整理袖口,“真正要送出去的消息,已经不在城里了。”
她走到屏风后换衣,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素色布裙,发髻松挽,簪子也换成了木制的。“崔婉儿,你今晚扮稳婆进赵府,就说接生婆子病倒,临时顶缺。”
崔婉儿点头应下,又问:“可要带话进去?”
“不必。”谢昭昭摇头,“你只需听,不需说。赵无极今晚必召心腹议事,你躲在帘外,记下谁来了、说了什么、脸色如何。”
萧景琰皱眉:“太险。赵府如今戒备森严,一个生面孔容易露馅。”
“所以才要你护送。”谢昭昭看向他,“你带她从西角门进,那里守卫是新调来的,不认得人。送进去后,你在巷口等,两个时辰内她不出来,你就硬闯。”
崔婉儿笑起来:“哪用得着硬闯,我自有办法脱身。”
谢昭昭没再多说,只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若被发现,摔碎它,烟雾一起,立刻往外跑。”
日头偏西时,崔婉儿挎着竹篮出了宫门。篮里放着几本旧话本,最上头那本封面写着《忠臣录》。萧景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西角门果然换了新人,见崔婉儿掏出腰牌,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放行。
赵府内院比想象中安静。崔婉儿被领到后厨偏屋等候,屋里已有两个稳婆在打盹。她坐下没多久,便听见外头脚步声急促,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穿过走廊,往书房方向去了。
她借口如厕,悄悄跟到廊柱后。书房门窗紧闭,但谈话声仍隐约可闻。
“……李家余孽必须除尽,一个不留!”
“可李延之已占燕山,手中若有账册,我们全都完了!”
“慌什么!账册早烧了,他拿得出什么证据?”
“相爷,太子妃那边……”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崔婉儿没敢久留,猫着腰退回厨房,刚坐下不久,便有个丫鬟来叫:“稳婆,夫人喊你过去问话。”
她跟着丫鬟穿过两道院门,进了内室。赵夫人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手抚着腹部。“听说你是临时顶缺的?原先那位呢?”
“病了,起不来床。”崔婉儿低头答话,声音不卑不亢。
赵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问:“你是清河崔氏的人?”
崔婉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奴婢只是旁支,算不得正经主子。”
赵夫人没再追问,只挥挥手让她退下。崔婉儿刚走到门口,忽听背后传来一句:“告诉谢昭昭,别以为靠几个流言就能扳倒赵家。”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也没应声,径直走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崔婉儿从侧门溜出赵府,萧景琰已在巷口等候。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三条街,才在一间废弃茶寮碰头。
“赵无极确实在查遗孤下落。”崔婉儿压低声音,“他怀疑藏在皇陵,已派人去查守陵官名录。”
萧景琰点头:“我会让人截住那份名单。”
崔婉儿又道:“他还提到了‘钥匙’,说若真在皇陵,必须拿到‘双钥’才能进地宫。”
谢昭昭在宫中听完回报,指尖轻轻敲着案面。“他果然不知道图在我手里。”
青梧问:“接下来怎么做?”
“让慕容轩明日朝会上提一句——当年军械案卷宗里,曾提及皇陵地宫藏有先帝密诏。”
崔婉儿惊讶:“这不是引火烧身?”
“就是要烧。”谢昭昭冷笑,“赵无极越急,越会露出马脚。他若真去动皇陵,不用我们出手,御史台第一个参他。”
次日朝会,慕容轩果然依计行事。他手持笏板出列,声音清朗:“臣近日查阅旧档,发现朔风营军械案卷中,曾提及先帝密诏藏于皇陵地宫,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满殿哗然。赵无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荒谬!皇陵乃皇家禁地,岂容妄议!”
慕容轩不慌不忙:“相爷若觉荒谬,不妨请出当年卷宗,当庭核对。”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缓缓摩挲着扶手。片刻后,他开口:“卷宗……拿来。”
赵无极额头渗出冷汗,强笑道:“陛下,此案卷宗年久失修,恐已损毁。”
“那就重修。”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朕要亲眼看看,先帝到底留下了什么。”
退朝后,赵无极在轿中咬牙切齿。管家低声问:“相爷,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动不得。”赵无极闭眼,“现在谁碰皇陵,谁就是众矢之的。”
他猛地睁开眼:“去查!查谢昭昭最近见过谁、去过哪、收过什么信!她一定知道钥匙在哪!”
同一时刻,谢昭昭正在偏殿教宫女绣花。青梧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手中针线未停,只淡淡道:“让他查。查得越细,错得越多。”
午后,萧景琰带回消息:赵无极派去查守陵官的人,在半路遭劫,名单被夺,人也被灭口。
“尸体挂在官道树上?”谢昭昭挑眉。
“胸口插着赵府令牌。”萧景琰点头。
她笑了:“好。让他自己人杀自己人,比我们动手省力。”
傍晚,崔婉儿又带来新消息:赵府内宅起了争执,赵夫人摔了茶盏,指着赵无极骂他“连累全家”。
“内讧开始了。”谢昭昭放下绣绷,“再加一把火——让青梧去散布,说赵无极打算拿亲子献祭,换取地宫钥匙。”
崔婉儿瞪大眼:“这……太狠了吧?”
“他当年杀李崇满门时,可没手软。”谢昭昭语气冰冷,“现在不过是让他尝尝,什么叫众叛亲离。”
夜深时,萧景琰独自来到谢昭昭房中。她正对着烛火看一张薄绢,上面画着地宫结构,中央标着圆形记号。
“你真要把北境变成战场?”他问。
“不是我。”她收起薄绢,“是他。他亲手点燃的火,烧到谁头上,他说了不算。”
她抬头看他:“明日,该让皇帝‘看见’那份军械案原始卷宗了。”
萧景琰沉默片刻,点头:“我亲自送进去。”
谢昭昭摇头:“不用。让林内侍办。你另有任务——护送证人入京。”
“谁?”
“李崇的副将,当年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他藏在北境商队里,三日后到京城。你去接应,务必安全带到。”
萧景琰接过信,没再多问,转身欲走。
“景琰。”她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
“小心些。”她说,“赵无极现在像条疯狗,见人就咬。”
他嗯了一声,推门离去。
谢昭昭独自坐到天明。晨光初现时,青梧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成了!赵府昨夜闹翻了,赵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赵无极派人去追,被岳父挡在门外。”
谢昭昭起身梳洗,一边吩咐:“让慕容轩准备,三日后朝会,我要他当众质问赵无极——为何当年卷宗会‘恰好’遗失?”
青梧领命退下。崔婉儿端着早膳进来,见谢昭昭神色平静,忍不住问:“你就不怕赵无极狗急跳墙?”
“他跳不了。”谢昭昭拿起筷子,“他现在内外交困,动一步错一步。我要他亲手把自己逼上绝路。”
她夹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让他们自相残杀,比我们动手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