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把药膏搁在案上，袖口血迹已干成暗褐色。崔婉儿捧来新裁的衣裙，是件月白底绣银线缠枝纹的窄袖衫，配同色马面裙。“慕容府夜宴，穿这个不扎眼。”她边说边替谢昭昭系腰带，“可您这伤——”
“疼着才清醒。”谢昭昭打断她，指尖抚过袖口裂痕，“去告诉膳房，辣子鸡多加三勺朝天椒。”
萧景琰推门进来时，正听见这句话。他没说话，只将一卷密函放在妆台上。“李崇昨夜离京，走的是官道北线。”他顿了顿，“赵无极派了两拨人跟着，一明一暗。”
谢昭昭拿起密函扫了一眼：“让青梧的人跟紧暗线，明线放他们过去。”她转身走向铜镜，“慕容轩今晚设宴，你得去。”
“我随行。”萧景琰声音低沉。
“不。”她摇头，“你藏梁上。赵无极若真在慕容府安了眼线，必会趁乱动手。”
崔婉儿插话：“那我呢？”
“扮乐伎混进去。”谢昭昭从妆匣底层抽出一张薄纸，“这是赵府乐伎名册，你顶替‘云袖’的位置。”她将纸塞进崔婉儿手中，“记住，曲到第三段时摔杯为号。”
暮色初降，马车停在慕容府角门。谢昭昭扶着崔婉儿的手下车，步履略显迟缓。门房引路的小厮偷瞄她苍白脸色，被萧景琰冷眼一扫，立刻低头疾走。
宴厅灯火通明，慕容轩迎至阶前。他今日穿了件鸦青圆领袍，腰间玉带缀着金螭纹，见谢昭昭便快步上前：“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前日刺客的事——”
“无妨。”谢昭昭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听说府上新得了西域葡萄酒，特来尝鲜。”
慕容轩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仍笑着引她入席。长案排开十二张，主位空着，左侧首位摆着鎏金狻猊香炉——那是留给谢昭昭的位置。她刚落座，侍女便捧上酒壶，琥珀色液体倾入琉璃盏时泛起细密气泡。
“这是用胡椒与茱萸酿的。”慕容轩亲自执壶，“殿下若畏辣——”
“正合我意。”谢昭昭举盏一饮而尽。酒液滚过喉头，灼烧感直冲鼻腔，她猛地呛咳起来，帕子掩唇时指节发白。
慕容轩慌忙起身拍她后背：“快传太医！”
“不必。”她喘息着按住他手腕，借力凑近耳畔，“北境军报……朔风营粮草账目有假。”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慕容轩身形一僵。此时丝竹声起，八名乐伎鱼贯而入，崔婉儿垂首抱琵琶立于末位。谢昭昭松开手，又饮了半盏酒，这次咳得更凶，酒渍溅上衣襟。
“换清酒来！”慕容轩高声吩咐，转头却见谢昭昭盯着乐伎队列，眼神锐利如刀。他顺着望去，第三排那个弹箜篌的女子袖口微鼓，分明藏着东西。
萧景琰在梁上看得真切。那乐伎左手按弦时小指总翘着，右手拨弦却用腕力——根本不是练家子。他拇指摩挲剑柄，等谢昭昭摔杯。
酒过三巡，谢昭昭突然举盏站起：“敬慕容公子。”琉璃盏与案几相碰，脆响未落，她手一歪，酒液泼了满案。瓷片飞溅中，崔婉儿怀中琵琶脱手砸向地面。
青梧从屏风后闪出，匕首抵住箜篌乐伎咽喉。满堂哗然里，谢昭昭缓步上前，扯开对方衣襟。一封火漆密信滑落，慕容轩拾起展开，脸色瞬间铁青。
“二叔竟与赵无极勾结？”他攥信的手青筋暴起，“这上面写的朔风营……”
“每月虚报三千石军粮。”谢昭昭捡起密信一角，“换算成现银，够养五千私兵。”她转向被制住的乐伎，“赵相许了你什么好处？”
乐伎闭目不答。青梧刀锋下移，在她颈侧划出血线。谢昭昭却摆手：“带下去审，别弄死了。”她回身面对慕容轩，“令叔通敌证据确凿，公子打算如何？”
慕容轩将密信撕得粉碎：“即刻查封二房产业，所有往来账册送交大理寺！”他忽然单膝跪地，“殿下若不弃，慕容氏愿效犬马之劳。”
谢昭昭扶他起身：“我要的不是效忠。”她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宾客，“是共诛国贼。”
宴厅死寂中，萧景琰悄然退至廊下。青梧押着乐伎从侧门出来，低声道：“她咬破了藏在牙缝的毒囊。”
“尸体扔去赵府后巷。”萧景琰解下外袍裹住染血的匕首，“让崔婉儿速回宫，就说殿下醉酒留宿慕容府。”
更鼓敲过四响，谢昭昭靠在软轿里闭目养神。慕容轩亲自送她至二门，临别时塞来一个锦囊：“二叔书房暗格钥匙，殿下或许用得上。”
轿帘放下刹那，萧景琰闪身坐到她对面。他扯开她袖口查看伤口，布条已被血浸透。“逞强。”他声音里带着怒意。
“值了。”谢昭昭任他重新包扎，“慕容氏这条船，总算绑在咱们战车上。”她忽然抓住他手腕，“朔风营三个字，你听过没有？”
萧景琰动作一顿：“前朝虎贲军旧部，十年前整编时被赵无极接手。”
“那就对了。”她冷笑，“当年整编名册，该在兵部库房最里间的樟木箱里。”
轿子晃过一道沟坎，谢昭昭蹙眉忍痛。萧景琰突然掀开轿帘：“改道去兵部。”
“现在？”她挑眉。
“趁赵无极忙着灭口李崇，库房守卫最松懈。”他放下帘子，“你睡会儿，到了叫你。”
谢昭昭没应声，片刻后呼吸变得绵长。萧景琰凝视她苍白的脸，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糖糕，还带着温热。
晨光初露时，青梧抱着卷宗冲进寝殿。谢昭昭正就着参汤咽药，闻言呛得直咳嗽。“拿到了？”她抹去嘴角药渍。
“整编名册第七页夹层。”青梧抖开一张薄绢，“朔风营三百名军官里，有七十八个是赵无极安插的亲信。”
谢昭昭接过细看，突然笑出声：“有意思，这七十八人里，倒有二十四个姓李。”
萧景琰正在窗边磨剑，闻言抬头：“李崇的族人？”
“不。”她将薄绢按在烛火上，看着它蜷曲成灰，“是三年前军械案里，被灭口的证人家属。”灰烬飘落案头，她蘸着茶水在桌面画了个圈，“该让赵无极知道，他亲手埋的雷，要炸了。”
宫门外，报晓的更夫拖着长音走过。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角门，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涂满脂粉的脸——正是昨夜“死去”的箜篌乐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