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推门进来时,谢昭昭刚换下朝服,正坐在镜前拆发髻。她没回头,只从铜镜里看他:“明日辰时出发,别迟到。”
“不会。”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替她取下发簪,“成衣坊选哪家?”
“锦绣阁。”她把发簪搁在妆台上,“赵无极上个月刚给三女儿订过嫁衣,掌柜是他的人。”
他动作没停:“要我提前清场?”
“不必。”她转过身,直视他眼睛,“人越多,戏才越真。”
崔婉儿捧着账册从外间进来,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真要在那儿动手?万一伤到百姓——”
“不会伤到。”谢昭昭接过账册翻看,“青梧带人混在街市巡逻,刺客若现身,第一时间封街。”
萧景琰问:“崔婉儿负责什么?”
“混进绣娘堆里。”谢昭昭合上账册,“赵府最近一批绣样单子,就藏在锦绣阁后院的绣绷架底下。你去拿。”
崔婉儿点头:“我扮成新来的绣娘,今日下午已跟工头打过招呼。”
谢昭昭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赵无极送来的那柄如意,你带在身上。”
萧景琰皱眉:“太显眼。”
“就是要显眼。”她回头,“他若派人盯着,看见你拿着,才会信我们真去挑嫁衣。”
他没再反驳,转身出门准备。
次日清晨,马车停在宫门外。谢昭昭穿了件藕荷色长裙,外罩薄纱褙子,发髻只簪一支白玉步摇。萧景琰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未卸,手里果然提着那只红木匣子。
崔婉儿跟在后头,背着针线包,低眉顺眼。
锦绣阁门前挂满红绸,掌柜亲自迎出来,笑容堆得满脸:“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谢昭昭微笑:“听闻你们这儿的苏绣最精,特来挑几匹料子。”
“好说好说!”掌柜引路,“楼上刚到了一批云锦,颜色鲜亮,最适合做嫁衣。”
她缓步上楼,目光扫过廊柱与楼梯转角。萧景琰落后半步,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二楼陈列着数十匹布料,红的如火,金的耀目。谢昭昭指尖抚过一匹正红织金缎,轻声问:“这料子可结实?”
掌柜忙道:“殿下放心,这批是专供皇室的,经纬密实,十年不褪色!”
她点头:“就它了。再拿几匹备用,颜色由绣娘定。”
崔婉儿适时上前:“奴婢斗胆,想看看绣样图册,好配花样子。”
掌柜笑道:“姑娘请随我来,后院绣房有全套图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谢昭昭站在窗边,假装欣赏街景,实则盯着崔婉儿背影消失在拐角。
萧景琰站在她身侧,低声:“青梧已在三条街外布防。”
她嗯了一声,忽然抬高音量:“这匹料子衬肤色,景琰,你觉得如何?”
他配合地走近,目光落在布料上:“殿下喜欢便好。”
掌柜趁机奉承:“殿下与萧护卫真是天造地设——”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一声尖锐哨响。
萧景琰猛地将谢昭昭拽至身后,剑已出鞘。三道黑影破窗而入,刀锋直取她咽喉。
第一刀被剑格开,火星四溅。第二刀斜劈肩颈,萧景琰旋身挡下,反手一剑刺穿刺客手腕。第三人从梁上跃下,袖中暗器直射谢昭昭面门。
她不躲不闪,只盯着刺客袖口一闪而过的徽记。
暗器被萧景琰挥剑击落,钉入地板。刺客见事不成,转身欲逃,却被赶来的青梧堵在门口。
谢昭昭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声音冷得像冰:“留活口。”
青梧刀背砸向刺客膝窝,人当场跪倒。萧景琰剑尖抵住其咽喉,逼他抬头。
谢昭昭蹲下身,捏住刺客下巴,强迫他露出袖口——那里绣着一枚小小的狴犴纹。
她松开手,站起身冷笑:“赵相送的贺礼,真别致。”
掌柜瘫坐在地,抖如筛糠:“殿、殿下明鉴!小的不知情啊!”
她没理他,转向萧景琰:“搜身。”
萧景琰扯开刺客衣襟,摸出一封密函。纸张泛黄,边角有烧灼痕迹。
谢昭昭接过一看,瞳孔微缩——信末落款是北境都护府,日期却是三年前。
“带走。”她将密函收入袖中,“掌柜关押候审,店铺封存。”
青梧押着刺客下楼。崔婉儿这时匆匆跑上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拿到了!赵府上月订的绣样单,背面记着联络人姓名和暗号!”
谢昭昭展开一看,最下方赫然写着“北境-李崇收”。
她将两张纸叠在一起:“三年前兵部军械案,主审官就是李崇。”
萧景琰沉声:“赵无极在重启旧案。”
“不是重启。”她收起纸张,“是擦屁股。当年经手的证物,有一部分流向了北境。”
崔婉儿急问:“现在怎么办?”
“放消息出去。”谢昭昭走向楼梯,“就说刺客招供,指认赵相指使。”
萧景琰跟上:“他会灭口。”
“就是要他灭口。”她步下台阶,“李崇若死,北境线索就断了。他舍不得。”
马车驶回宫门,谢昭昭靠在车壁闭目养神。萧景琰握着剑,指节发白。
“你在生气。”她突然开口。
“不该拿自己当饵。”他声音绷得紧。
“不用我当饵,他们不会动真格。”她睁开眼,“赵无极谨慎,普通试探他根本不接招。”
他沉默片刻:“下次换我。”
“你?”她笑了,“你当饵,他连门都不会出。”
车轮碾过石板路,轻微颠簸。崔婉儿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道:“青梧说,刺客咬舌了。”
谢昭昭神色不变:“意料之中。查查他老家还有谁。”
萧景琰问:“密函内容要上报吗?”
“不急。”她摇头,“先让赵无极慌一阵。等他主动找李崇,我们再收网。”
马车停稳,宫人上前掀帘。谢昭昭扶着崔婉儿的手下车,裙摆扫过台阶,一滴血渍悄然晕开。
萧景琰盯着那抹暗红,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受伤了?”
“擦破点皮。”她抽回手,“不碍事。”
他没放手,直接撕开她袖口——一道寸许长的划痕正渗着血珠。
崔婉儿惊呼:“怎么不早说!”
“说了你们分心。”谢昭昭任他包扎,“小伤。”
萧景琰缠布条的手很稳,声音却沉:“下次受伤,立刻告诉我。”
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软了语气:“好。”
夜风拂过宫墙,远处梆子敲了三下。谢昭昭站在寝殿门口,没进去:“去查查三年前军械案的卷宗,重点看经手人名单。”
萧景琰应下,转身要走,又被她叫住。
“明日……”她顿了顿,“陪我去趟慕容府。”
他回头:“策反的事?”
“嗯。”她走进殿内,“该让赵无极知道,他身边不止一个李崇。”
烛火映着她半边侧脸,血迹已洗净,唯有袖口残留的暗红,像一道无声的战书。
萧景琰站在廊下,直到她的身影完全隐入门后,才转身离去。
更鼓声里,青梧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北境来信,李崇今早秘密离京,往雁门关方向去了。”
萧景琰握紧剑柄:“派两队人,一明一暗,跟上他。”
“是。”
夜色浓重,宫墙投下的阴影里,有人正快步穿过夹道,怀里揣着刚誊抄的密函副本。
谢昭昭在窗前站定,望着那道鬼祟身影消失在角门。
“鱼上钩了。”她轻声说。
崔婉儿递来药膏:“先上药吧。”
她接过药盒,指尖沾了药膏抹在伤口上,疼得微微蹙眉,却笑得更深:“告诉膳房,今晚加道辣子鸡。”
“您伤口不能吃辣!”崔婉儿急道。
“就要吃。”她合上药盒,“疼着才清醒。”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月亮。更夫拖着长音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谢昭昭吹熄烛火,在黑暗里轻声自语:“赵无极,你的火,烧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