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刚用完早膳,宫人便来报赵无极已到宫门外。她放下茶盏,嘴角微扬:“让他进来。”
崔婉儿站在一旁,低声问:“真要让他进内殿?”
“进。”谢昭昭起身整理衣袖,“他既然送帖子赔罪,我就得给他这个脸面。”
萧景琰从屏风后转出,手按剑柄,没说话,只站在她身后半步位置。青梧立在门边,腰间刀鞘轻碰腿侧,发出细微声响。
赵无极踏进殿门时,脸上堆着笑,双手捧着一只红木匣子:“殿下恕罪,老臣昨日失礼,今日特来请罪。”
谢昭昭抬眼看他,语气平静:“赵相言重了,太庙之事本是公事,谈不上谁对谁错。”
赵无极低头哈腰,将匣子放在案几上:“这是南海沉香木雕的如意,寓意吉祥顺遂,望殿下笑纳。”
她没动那匣子,只命人上茶:“坐吧。”
赵无极坐下后,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萧景琰身上,笑容不变:“这位是……”
“我的护卫。”谢昭昭端起茶杯,“赵相不必在意。”
赵无极点头称是,又道:“殿下摄政以来,朝野安定,老臣深感欣慰。只是流民四起、地方动荡,还需殿下多费心。”
“我自会处理。”她说,“倒是赵相,闭门不出数日,不知可有收获?”
赵无极神色如常:“老臣年迈体弱,偶染风寒,不敢劳烦殿下挂念。”
谢昭昭轻笑一声,举杯:“那就以茶代酒,敬赵相安康。”
赵无极连忙举杯回敬,动作恭敬,眼神却未放松分毫。
三巡过后,谢昭昭忽然开口:“听闻赵相近日与北境旧部往来密切,可是为筹措军粮?”
赵无极手中茶杯一顿,面上笑意未减:“殿下消息灵通。确有此事,不过是些老关系走动,并无特别。”
“哦?”她放下杯子,“我还以为赵相是要借力打力,稳住朝局呢。”
赵无极哈哈一笑:“殿下说笑了,老臣哪有那般本事。”
萧景琰始终沉默,目光落在赵无极袖口处。片刻后,他微微偏头,向青梧使了个眼色。
青梧不动声色退至殿外。
谢昭昭继续道:“双钥合璧之后,天下归心。赵相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赵无极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殿下英明,老臣唯有效忠二字。”
她盯着他眼睛:“效忠二字,说得容易,做得难。”
赵无极垂首:“老臣愿受考验。”
谢昭昭不再逼问,转而说起各地灾情、官员任免,语气平淡,内容却句句切中要害。赵无极应对得体,答话滴水不漏,但额头已渗出细汗。
酒过五巡,赵无极起身告辞:“老臣叨扰已久,不敢再扰殿下清静。”
谢昭昭也不挽留:“赵相慢走,改日再叙。”
赵无极躬身退出大殿,脚步稳健,背影挺直。
殿门合上后,崔婉儿立刻上前:“他袖子里藏了东西!”
“我知道。”谢昭昭看向萧景琰,“你看见了?”
“嗯。”萧景琰点头,“纸张轮廓明显,应是密信。”
“青梧跟去了?”她问。
“已安排妥当。”他说,“车驾路线、随行人员,都会盯紧。”
谢昭昭走到案前,打开赵无极送来的红木匣子,取出那柄沉香木如意,翻看片刻,冷笑:“雕工精细,可惜香气太重,盖不住血腥味。”
崔婉儿皱眉:“他是故意试探?”
“不是试探。”谢昭昭把玩着如意,“是警告。”
“警告什么?”崔婉儿不解。
“警告我别轻举妄动。”她说,“也警告他自己——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萧景琰走近:“他提到‘北境旧部’时,手指蜷了一下。”
“你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他,“看来他真在联络蛮族。”
“未必是蛮族。”他说,“可能是潜伏在北境的旧势力。”
谢昭昭点头:“不管是谁,只要他动,我们就能抓。”
崔婉儿犹豫道:“可他今日言行谨慎,没露破绽。”
“破绽不在言语。”谢昭昭放下如意,“而在眼神。”
她转身走向窗边,声音低了几分:“他听到‘双钥合璧’时,瞳孔收缩了一瞬。那是本能反应,装不出来。”
萧景琰站在她身旁:“他在怕。”
“怕我知道得太多。”她说,“也怕我比他快一步。”
窗外传来脚步声,青梧匆匆入内,抱拳道:“殿下,赵相车驾离宫后直奔城东别院,那里原是兵部侍郎私宅,现已空置多年。”
谢昭昭挑眉:“有趣。”
“属下已派人盯住四周出口,若有异动,即刻回报。”
“很好。”她点头,“盯紧点,别打草惊蛇。”
青梧领命退下。
崔婉儿叹气:“这人真是老狐狸,表面赔罪,实则刺探虚实。”
“所以他活着才有价值。”谢昭昭走回案前,翻开一本奏折,“若他死了,线索就断了。”
萧景琰问:“下一步怎么走?”
“等。”她说,“等他主动联系心腹,等他露出马脚。”
“你不急?”他看着她。
“急不得。”她合上奏折,“棋局才刚开始,谁先乱阵脚,谁就输。”
崔婉儿忍不住问:“那嫁衣的事……还去挑吗?”
谢昭昭笑了:“当然去。日子定了,就得办。”
萧景琰没说话,只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没挣脱,由他握着,轻声道:“明日陪我去成衣坊,我要最红的料子。”
“好。”他应得干脆。
崔婉儿识趣地退到一旁,低头整理案上文书。
谢昭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今晚让膳房备些清淡的,别太油腻。”
“是。”崔婉儿应声。
萧景琰松开她的手,走到门边站定,目光望向院外。
谢昭昭睁开眼,看他背影:“你在想什么?”
“想赵无极会怎么出手。”他说。
“他会忍。”她说,“至少在摸清我底牌前,不会轻举妄动。”
“那你呢?”他回头,“你的底牌是什么?”
她笑了笑:“我的底牌,就是让他以为我没底牌。”
他没再问,转身出门。
谢昭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自语:“明日挑完嫁衣,该见见慕容轩了。”
崔婉儿抬头:“要策反赵无极的心腹?”
“对。”她说,“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比直接对付他更容易。”
“可那些人未必肯背叛。”崔婉儿担忧。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他送死。”谢昭昭语气笃定,“只要给足筹码,总有人会选活路。”
崔婉儿点头,没再多言。
夜幕降临,宫灯次第点亮。谢昭昭坐在案前批阅奏章,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萧景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密报:“青梧传回消息,赵无极在别院见了一个蒙面人,半个时辰后那人从后门离开,往北城方向去了。”
谢昭昭搁笔:“查清楚身份了吗?”
“暂时没有。”他说,“但身形瘦高,走路右腿微跛。”
她思索片刻:“兵部左侍郎李崇,三年前坠马伤了右腿。”
“是他。”萧景琰确认,“当年被赵无极提拔上来,一直忠心耿耿。”
“忠心?”她冷笑,“不过是利益捆绑罢了。”
“要不要动手?”他问。
“不急。”她说,“让他再跑几次,看看他还联系谁。”
萧景琰点头:“明白。”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饿了,传膳吧。”
“好。”他转身吩咐宫人。
饭菜很快摆上桌,清淡为主,配了一壶温酒。谢昭昭夹了块鱼,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萧景琰坐在对面,没动筷,只替她斟酒。
她看他:“不吃?”
“吃。”他拿起筷子,“等你先动筷。”
她笑了,又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别总守着规矩,吃饭也要讲人情。”
他低头吃菜,没接话。
两人安静用膳,偶尔交谈几句,都是日常琐事。崔婉儿在一旁布菜添汤,动作轻巧无声。
饭毕,谢昭昭漱口净手,靠在软榻上歇息。萧景琰站在窗边,手搭剑柄,目光警觉。
“你说……”她忽然开口,“赵无极会不会猜到我们在盯他?”
“会。”他说,“但他不能确定。”
“所以他还会演。”她闭上眼,“那就陪他演到底。”
窗外风声渐起,远处更鼓响起。萧景琰没动,依旧站在原地。
谢昭昭轻声道:“明日记得穿红的。”
“好。”他应了一声。
她嘴角微扬,没再说话。
殿内烛火摇曳,映在墙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立,静默无声。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