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墨迹未干，谢昭昭刚将朱砂印泥按在“暂摄国政”四字下方，寝宫方向骤然传来一声闷响，像重物砸地，又似木梁断裂。她笔尖一顿，抬头时，青梧已冲到门边：“主子，盲帝寝宫出事了！”
崔婉儿紧随其后，脸色发白：“龙榻渗血，血里浮出字——‘景非吾子’。”
谢昭昭搁下笔，起身时衣摆扫过案角，没看任何人，径直朝寝宫去。萧景琰站在廊柱阴影里，肩伤未愈，步子却跟得紧。慕容轩从侧殿追出来，压低声音：“现在去就是跳进火坑，赵无极余党正等着抓把柄。”
谢昭昭脚步没停：“那就让他们抓。”
寝宫内已围满人。太医跪在榻前不敢动，血从锦褥边缘缓缓漫出，在青砖地上拖出暗红痕迹。血字清晰可辨，笔画扭曲，像被人硬生生从血里抠出来。萧景琰站在门口，身形晃了一下，转身就走。
谢昭昭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手腕。力道极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他没挣，也没回头，只低声说：“放手。”
“不放。”她声音不高，却让满屋子人屏住呼吸，“你站这儿，我写新诏。”
她松开手，走到案前，当众撕了刚写好的摄政诏书。纸页裂开的声音刺耳，碎片落在血泊边缘。没人敢拦，也没人敢劝。她提笔蘸墨，手腕稳得像握刀，落笔第一行便是：“凡疑景琰者，视同谋逆。”
崔婉儿倒吸一口气，想说什么，被慕容轩拉住袖子。青梧默默退到门边，手按在腰间短刃上。
朝臣中有人咳嗽，有人低头，有人交换眼神。没人说话，但空气里全是话。谢昭昭写完最后一字，将诏书拍在案上：“即刻誊抄，贴满六部九门。”
萧景琰终于转过身，盯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她迎着他的目光，“我在保你。”
“保我？”他冷笑，“还是保你自己？”
“都保。”她走近一步，声音只有他能听见，“你要死，我第一个没活路。你要活，我就让你活得堂堂正正。”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打结的绳子。谢昭昭也不催，转身对满屋朝臣道：“今日起，谁再提血字一事，以谋逆论处。证据？血就是证据——有人用秘药操控盲帝残念，伪造血书。查药的人，我已经派出去了。”
慕容轩立刻接话：“臣愿领此差。”
谢昭昭点头：“三日内，我要看到药源、经手人、下药手法。查不出来，你提头来见。”
慕容轩抱拳退下。崔婉儿凑近谢昭昭耳边：“血字墨迹里确实有异香，像前朝宫廷用的‘凝魂散’，能引人残念显形。”
谢昭昭不动声色：“盯紧药库和太医院旧档，尤其是赵无极经手过的药材。”
青梧低声提醒：“主子，萧大人伤口又裂了。”
谢昭昭回头，萧景琰肩头布料已被血浸透，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盯着那滩血字，眼神发冷。她走过去，直接撕开他肩头衣料，掏出金疮药粉撒上去。他皱眉，却没躲。
“疼就叫。”她说。
“不疼。”他答。
她系绷带的手顿了一下：“骗人。”
他没反驳，只是看着她包扎的动作，突然问：“如果血字是真的呢？”
“没有如果。”她打完结，拍了拍他手臂，“我说你是，你就是。我说不是，就没人敢说是。”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侍卫跪报：“长公主府送来密信，指认萧大人是前朝遗孤，要求即刻收押。”
谢昭昭连信都没接：“烧了。”
侍卫愣住：“可这是长公主亲笔——”
“我说烧了。”她声音冷下来，“再有此类信件，送信人一并下狱。”
侍卫低头退下。萧景琰看着她：“你不怕背上包庇逆党的罪名？”
“怕。”她直视他，“但我更怕你死。”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为什么护我？”
“因为你有用。”她答得干脆，“你是暗卫首领，手里有兵，有情报网，能帮我稳住朝局。你死了，我得多花三年时间重建势力。”
他嘴角扯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嘲讽：“就这？”
“就这。”她转身走向寝宫大门，“走吧，该去前殿听政了。今天要处理的折子堆成山，没空陪你耗。”
他跟上来，步子比刚才稳了些。崔婉儿小跑着追上谢昭昭：“那些老臣肯定会上奏弹劾，你打算怎么压？”
“不用压。”谢昭昭脚步不停，“让他们弹。弹一次，我升萧景琰一级。弹十次，我让他入内阁。弹一百次——”她顿了顿，“我让他当我夫君。”
崔婉儿差点被门槛绊倒：“你疯了？”
“没疯。”谢昭昭推开前殿大门，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他们越弹，越显得心虚。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殿内百官已列队等候。见谢昭昭与萧景琰并肩而入，窃窃私语声顿时响起。谢昭昭径直走到御座旁——她没坐龙椅，只设了一张紫檀案几，高度与龙椅平齐。
“今日首议。”她坐下，翻开第一本奏折，“弹劾萧景琰身世不明者，请出列。”
十几名官员犹豫片刻，陆续出列跪下。谢昭昭数了数：“十七人。好，记下名字。”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身旁太监：“宣读。”
太监展开纸，声音发颤：“即日起，擢升萧景琰为御前总领，统辖禁军、暗卫、刑狱三司。俸禄加倍，赐宅邸一座，黄金千两。”
满殿哗然。跪着的官员抬头，满脸不可置信。谢昭昭等喧闹稍歇，才慢悠悠道：“弹劾继续。下一个议题是什么？”
无人应声。她翻到第二本奏折：“哦，江南水患赈灾银被截？这事归萧总领管。萧大人，你怎么看？”
萧景琰上前一步：“三日内查明经手官员，赃款追回。涉案者，斩。”
谢昭昭点头：“准了。退朝后你直接调兵，不必报我。”
她合上奏折，环视全场：“还有谁要弹劾萧大人的？现在说，我听着。”
无人再出列。她起身，拂袖离殿。萧景琰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出宫门，才低声问：“你真不怕我真是前朝余孽？”
“怕。”她脚步没停，“所以我在你身边安了三个暗桩，你喝的水、吃的饭、睡的床，都有人验毒。”
他停下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成亲第二天。”她回头看他一眼，“怎么，生气了？”
“没有。”他重新跟上，“你做得对。”
她轻哼一声：“知道就好。”
两人走到御花园拐角，青梧匆匆迎上来：“主子，血字样本送去化验了，确认含‘凝魂散’。药渣在盲帝枕下找到，残留香气与赵无极书房熏香一致。”
谢昭昭点头：“证据链闭环。通知慕容轩，可以收网了。”
萧景琰突然问：“如果赵无极没死，这局你会怎么走？”
“一样走。”她答得干脆，“血字出来那一刻，我就没退路了。要么跟你一起死，要么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
他沉默片刻：“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她推开书房门，“进来，给你换药。伤口再裂一次，明天朝会你就躺着开。”
他跟着进门，任她解开绷带。血痂黏在布料上，撕开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谢昭昭撒药粉的手很稳，包扎的动作却比刚才轻了些。
“疼就说。”她重复。
“不疼。”他也重复。
她系好结，突然抬头：“萧景琰。”
“嗯？”
“下次断后，别一个人去。”她盯着他眼睛，“带上我。”
他怔了一下，点头：“好。”
窗外传来鸽哨声。青梧推窗取下信筒，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主子，北境急报——蛮族趁乱南下，已破三关。”
谢昭昭接过信，扫了一眼：“调萧景琰去。”
青梧迟疑：“他伤还没好……”
“让他去。”谢昭昭将信拍在案上，“告诉他，打赢了，回来我嫁他。打输了——”她顿了顿，“尸体运回来，我给他办冥婚。”
萧景琰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