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睁开眼时,外间烛火已燃至半截。萧景琰仍坐在原处,剑横膝上,听见动静便起身推门。他没说话,只取了梳子站在她身后。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发丝散乱垂肩。他动作很轻,一缕一缕理顺,指尖偶尔碰到她耳后皮肤,温热而稳。
“赵无极关在刑部大牢。”他边梳边说,“昨夜审过一轮,咬死了不认。”
“他当然不认。”谢昭昭盯着镜中自己,“等朝堂上,由不得他。”
梳完头,宫女捧来朝服。玄色织金,十二章纹,是太子妃最高规制。她一件件穿上,腰带束紧时眉头微蹙,却未出声。萧景琰替她系好玉带扣,手指在最后一道结上停顿片刻:“毒未清尽,今日强撑,会伤元气。”
“伤就伤。”她转身走向殿门,“江山若塌,我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元气。”
东宫外已备好步辇。慕容轩率兵列队两侧,见她出来立即躬身行礼。崔婉儿从旁递上暖炉,低声劝:“至少喝口参汤再走。”
“不必。”谢昭昭踏上步辇,“让百官等着,才显诚意。”
宫道漫长,步辇行得极稳。她闭目养神,袖中藏着三卷铁证。每卷对应一条罪状,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行至宣政门前,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见太子妃仪仗至,众人齐齐跪拜,无人敢抬头。
赵无极被两名禁军押着,铁链锁住手脚,口中塞着布团。他眼神阴鸷,死死盯住步辇方向。谢昭昭下辇时脚步略晃,身旁宫女欲扶,被她抬手挡开。她径直走到赵无极面前,伸手扯掉他口中布团。
“相爷昨夜睡得可好?”她声音不高,却压过满场风声。
赵无极冷笑:“太子妃何必惺惺作态?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痛快?”她摇头,“我要的是公道。”
钟鼓齐鸣,百官鱼贯入殿。谢昭昭走在最前,赵无极被拖行在后。龙椅空置,太子端坐侧位,神情呆滞,嘴角还挂着涎水。群臣偷瞄一眼,又迅速低头。
谢昭昭站定丹墀之下,展开第一卷铁证:“赵无极第一条罪——篡改玉牒,伪称太子为帝室血脉。”
话音落,她将卷宗掷于阶前。纸页散开,露出朱批御印与伪造笔迹对比。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跪地叩首:“老臣掌管玉牒库,确曾见相爷亲笔修改记录。”
赵无极梗着脖子:“栽赃!”
谢昭昭不理他,展开第二卷:“第二条罪——盗换先帝龙骨,以邪术镇压真龙气运。”
这次掷出的卷宗里夹着半截指骨,经太医署鉴定确属先帝。礼部侍郎扑通跪倒:“去岁皇陵修缮,是相爷亲命老臣调换陪葬品!”
赵无极脸色发青,突然张嘴欲咬舌。萧景琰早有准备,两指疾点他下颌,另有人撬开牙关塞入铜楔。赵无极喉间发出嗬嗬声,血顺着嘴角淌下。
第三卷、第四卷接连掷出。每念一条罪,便有相关官员跪地认罪。到第七条时,殿内已跪倒大半。谢昭昭声音渐哑,额角渗出冷汗,手中卷宗却未停。
“第九条罪——私铸龙袍,僭用天子仪仗。”
最后一卷展开前,她忽然转向太子:“殿下可记得,去年冬至,相爷送您的那件新衣?”
太子依旧痴傻模样,歪着头流口水。群臣屏息,以为又是白费唇舌。却见太子突然挺直腰背,抬手抹去嘴角涎水,声音清晰响彻大殿:“玄色十二章,领口绣金龙——赵相说,这是给我登基预备的。”
满殿哗然。谢昭昭猛地转头,正对上太子清明如水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痴傻,只有沉静如渊的锐利。
赵无极如遭雷击,嘶声喊道:“不可能!你明明……”
“明明被你用药迷了三年心智?”太子缓步走下侧座,每一步都踩在群臣心跳上,“林……”他忽地顿住,眉头紧锁似在挣扎,最终只道,“你的药,确实厉害。”
谢昭昭攥紧最后一卷铁证,指甲掐进掌心。太子漏掉的那个名字像根刺扎进她心里,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扬手掷出第十卷:“最后一条——勾结北狄,献城割地!”
卷宗落地瞬间,慕容轩率兵押进三名北狄使者。为首者直接跪倒:“赵相许诺割让云州七城,求我族出兵助他登基!”
铁证如山,赵无极瘫软在地。谢昭昭转向太子:“请殿下裁决。”
太子走到赵无极面前,居高临下看了许久。突然抬脚踩住他手掌,碾得指节咔咔作响:“拖去午门,凌迟三日。”
赵无极惨叫求饶,被禁军拖着往外拽。经过谢昭昭身边时,他突然挣脱钳制,扑向她脚边:“太子妃饶命!我愿交出所有……”
萧景琰剑鞘横扫,将他击倒在地。谢昭昭低头看他,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你当年给太子下药时,可想过饶他?”
朝会散时已近正午。谢昭昭强撑着走到偏殿,刚坐下便咳出一口血。崔婉儿慌忙递帕子,被她推开:“别声张。”
太子独自走进来,屏退左右。他站在谢昭昭面前,神色复杂:“多谢太子妃为我洗冤。”
“殿下装傻三年,比我辛苦。”她抬眼直视他,“只是为何独独记不起林妃?”
太子身形微僵,袖中拳头攥紧又松开:“头痛得厉害,想不起来。”
萧景琰突然出现在门口:“北狄使团要求面见太子,商议云州归属。”
太子立刻恢复威严神态:“宣。”
谢昭昭撑着桌案起身:“我回避。”
“不必。”太子拦住她,“从今往后,朝政共议。”
她没推辞,重新落座。北狄使者进来时,她注意到太子右手始终按在左袖——那里藏着一道符,和赵无极袖中的一模一样。
使者开口便索要云州。太子冷笑:“尔等勾结逆贼,还敢谈条件?”
谢昭昭突然插话:“不如换个条件——你们交出当年参与谋害林妃的人,云州税收分你们三成。”
太子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北狄使者脸色骤变:“林妃之事与我族无关!”
“是吗?”她慢条斯理展开一卷新证据,“那这封密信里,为何提到‘林氏已除,龙脉可断’?”
使者夺路欲逃,被萧景琰一剑封喉。血溅在殿柱上,太子竟未动怒,只淡淡道:“拖出去,换下一个谈。”
谢昭昭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涌来。她看着太子冷静下令的模样,忽然明白——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开始。
离宫时夕阳西斜。萧景琰扶她上车,低声道:“太子有问题。”
“我知道。”她闭目养神,“但他比赵无极有用。”
车帘放下前,她看见太子站在宫门阴影里,正撕碎一张写满符咒的黄纸。纸灰飘散在风里,隐约可见“林”字残痕。
回到东宫,太医终于获准入内诊脉。谢昭昭任他们折腾,目光却落在窗棂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划痕,形状像把小刀。
崔婉儿端药进来,见她盯着窗户,急忙遮掩:“猫挠的。”
她没拆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味漫过舌尖时,她想起太子漏掉的那个名字。林妃究竟知道什么?为何所有人都想让她消失?
萧景琰推门而入,带来新消息:“赵无极在牢里疯了,一直喊‘林妃没死’。”
谢昭昭放下空碗,嘴角浮起冷笑:“那就让他继续喊——喊到有人坐不住为止。”
夜深人静,她独自坐在灯下,将今日所有供词重新梳理。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三丈外。她知道是萧景琰在守夜,却故意提高声音:“明日派人去查林妃旧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
脚步声纹丝不动。她吹熄蜡烛,在黑暗里轻声道:“装什么装,进来吧。”
萧景琰推门而入,月光照亮他肩头未愈的伤:“你故意说给他听的。”
“总得给新盟友找点事做。”她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睡吧,明天还有硬仗。”
他没走,反而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剑搁在膝上,眼睛盯着房梁。
谢昭昭没赶他,翻个身背对着。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假装熟睡,听见他在黑暗里极轻地说:“我会查清楚林妃的事。”
她没应声,呼吸渐渐平稳。月光移到床头时,她悄悄睁眼,看见他握剑的手背上有一道新添的抓痕——形状和窗棂上的划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