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宴会流程顺畅了许多,再无人敢上前挑衅。
甚至有些人,开始主动与秦垣攀谈。
一时间,宾主尽欢,笑语喧阗,仿佛之前乔瑞引发的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秦垣安然坐在席间,品着清茶,冷眼旁观这浮世绘卷,心中却始终保持着那份超然的清明。
直至宴会临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告退时,秦垣才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却又感觉分外疏离的身影,乔清秀的丈夫,楚建。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虽然穿着一身得体却毫不张扬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与倦怠。
他独自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槟,目光游离于喧嚣之外,仿佛与这热闹的场合格格不入,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乔清秀正与几位女宾寒暄,她身边一个约莫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却眼尖地看到了秦垣。
这孩子正是楚建与乔清秀的儿子,楚一鸣。
“秦叔叔!”楚一鸣欢叫一声,挣脱了母亲的手,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到了秦垣身边,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秦垣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他俯身摸了摸楚一鸣的头。
这时,楚建似乎也被儿子的动静吸引,目光转了过来。他缓步走近,对着秦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秦道长。”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楚先生。”秦垣也点头回应。
两人之间便再无话可说。
楚建似乎本就不善言辞,或者说,不愿多言。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儿子与秦垣互动,眼神复杂,有关爱,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羡慕儿子的天真烂漫,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喜恶。
楚一鸣却不管大人间的微妙气氛,叽叽喳喳地跟秦垣说着话。
秦垣耐心地一一回应,这份与孩童相处时的柔和,与他方才面对刁难时的犀利淡然判若两人。
乔清秀处理完应酬,也走了过来,看到儿子缠着秦垣,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一鸣,别缠着秦道长。”
楚建见乔清秀过来,便低声道:“你们聊,我去看看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完,对秦垣再次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映衬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最终,当最后一波宾客离去,夜色已浓如墨染,星子点缀其间。秦垣与刘正也向乔云瀚等人告辞。
乔老爷子亲自将秦垣送到主宅门口,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秦道长,今日之事,多谢。他日若有闲暇,随时欢迎来老夫这里坐坐。”
“乔老先生留步,晚辈告辞。”秦垣拱手作别。
刘正和方芳由乔家安排的司机送回,而乔清秀却执意要亲自送秦垣一段。
“秦道长,就让我送送您吧,正好有些话想跟您说。”乔清秀眼神恳切,语气坚持。
秦垣本欲推辞,但见她态度坚决,加之今日之事确实还有未尽之疑,便点了点头:“有劳了。”
车子平稳地驶出乔家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将那片灯火通明的庄园抛在身后,融入郊区宁静的夜色中。车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
沉默了片刻,秦垣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乔女士,今日宴会上,似乎未见楚先生过多露面?”
他问的是楚建,那个存在感极低,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
乔清秀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心疼。
“秦道长您看出来了……”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阿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目光望着前方的道路,思绪却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
秦垣眉头微动,但没有打断。
乔清秀语气带着一丝追忆往昔的感慨,“河海楚家,您可能没听说过,但在二十多年前,楚家是与徐家、我们乔家等并称的五大家族之一,声势甚至一度隐隐压过徐家。”
“楚建,是楚家那一代最出色的嫡孙,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智计百出……与现在,判若两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与惋惜。
“那后来……”秦垣已然猜到了几分。
“后来……”乔清秀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恨意,“徐家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极其狠辣凌厉,联合外部势力,在短短数月之内,便从商业、人脉、乃至……一些更黑暗的层面,将楚家彻底击垮、吞并。楚家的产业、名声,一夜之间崩塌殆尽,族人或死或散,一蹶不振。”
车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仿佛在为那段惨烈的往事伴奏。
“楚家……只剩下阿建这一根独苗。”乔清秀继续道,声音有些哽咽,“当时徐家并未罢手,仍有斩草除根之意。为了保住他,也为了给楚家留一点血脉,我爷爷……也就是现在的乔家主,顶着巨大的压力,提出了联姻,让阿建入赘我们乔家。”
“自那以后,阿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乔清秀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家族巨变,从云端跌落泥潭,加上入赘的身份……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任何人都充满了不信任,包括我,包括爷爷。他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除了对一鸣还保留着几分父亲的温情,对外界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兴趣。他觉得,正是因为他当年的‘出色’,才导致了徐家的忌惮,招致了灭顶之灾。他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不再相信所谓的亲情、友情……他活在那场失败的阴影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乔清秀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悲伤。
她与楚建,名为夫妻,中间却隔着家族血海、世事沉浮铸成的厚壁障。
秦垣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回想起楚建那双沉寂如古井般的眼眸,原来那背后,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往事与刻骨铭心的创伤。一个曾经翱翔九天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囚于金丝笼中,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外人难以想象。
他也隐约明白了,为何乔清秀身上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韧,她不仅要面对家族内部的明枪暗箭,还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身边这个心灵破碎的丈夫。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离清源村越来越近。
车窗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