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冰隙·潜1号
一
爆炸后的第三分钟，雪片变成灼热的雨。
林羡踩着火屑向北，每一步都像踏进融化的玻璃。
耳机里，陆晏珩的声音被电流撕得七零八落：
“惊蛰——去西侧截断，灰鹞——启动‘冰隙’预案……林羡，听见回话！”
林羡用牙齿扯开冻住的麦秸网，吐出一口血渣，才答：
“还活着。”
她停顿半秒，补一句，“只剩左手。”
陆晏珩在那端沉默，像有人突然关掉了整个夜空。
随后，他低声道：
“往北两公里，京密引水渠旧闸，潜1号坐标在杏花身上——
必须在他渡过冰面之前，把坐标抢回来，否则——
整个‘3·15’计划提前作废。”
林羡没再应声。
她把耳机线咬断，世界瞬间安静，只剩心跳在耳鼓里打靶。
二
两公里，平日二十分钟。
今夜，雪深没膝，右臂空荡，每一步都像把自己从地里连根拔起。
林羡数心跳，一百二十下一公里，
第二公里时，她开始在雪里看见父亲的背影——
1977 年冬，松花江铁路桥，父亲穿着和她一样的军绿色裁绒大衣，
左手拎一只铝壳急救箱，右手——
没有右手，右肩以下空空荡荡，被血冻成一只朱红的冰棱。
“羡羡，别回头。”
父亲的声音混在风哨里，“杏花一旦见血，就会一路开到死。”
林羡猛地刹步。
前方三十米，京密引水渠的石闸口像巨兽断掉的牙，
黑黝黝的闸槽里，有新鲜脚印——
五瓣杏花纹，深深浅浅，一路延伸到冰面。
冰面下，是输水暗渠，
暗渠再向北三公里，汇入沙河水库。
那里，有一口废弃的地质勘探井：
编号“潜1号”。
三
林羡蹲身，用左手拨开浮雪。
脚印边缘渗出淡粉色，
是季莫年肩口的枪伤裂了。
她伸指蘸一点，放舌尖——
带煤油味，
说明他在雪里拖行过至少五百米，
血迹被煤油凝胶临时糊住，
防止冻结。
煤油凝胶，
苏军阿富汗战场用的急救手段，
国内见过的人不超过两掌。
林羡心里有了数：
季莫年也只剩半条命。
四
她刚起身，冰面突然传来“咔——啦——”
像谁在黑暗里掰断一根巨型骨笛。
紧接着，一道手电光从闸口射出，
笔直劈在她脸上。
“别动。”
声音沙哑，却带着笑，
“林小姐，又见面了。”
季莫年站在闸口阴影里，
灰呢大衣半边被火烧成焦炭，
露出里面苏军制式的钛钢防弹背心。
铜杏花仍别在领口，
却少了两瓣，
剩下的三瓣被血糊成一只扭曲的兽爪。
他左手举一把马卡洛夫，
右手——
没有右手，
齐腕而断，
断口被皮带死死勒住，
指缝却夹着一张对折的油印纸。
纸边被血浸透，
像一瓣瓣正在融化的晚樱。
“潜1号坐标，”
季莫年用断腕抬了抬纸，“想要吗？”
林羡没吭声。
她左手背在身后，
悄悄拔开最后一枚 77 式手榴弹的保险销。
引信延迟 3.8 秒，
足够她把对方一起拖进冰隙。
五
风掠过，
油印纸被吹得翻起一角，
露出最末一行：
N40°11′14″，E116°23′07″。
那正是“3·15”爆炸计划里，
预定引爆的核心井位。
林羡瞳孔骤缩。
她忽然明白：
季莫年不是要逃，
他要提前点燃“春雷”，
把整座京城掀翻在立春之前。
六
“放下枪。”
季莫年用断腕指了指冰面，
“一起下去，
潜1号的钻台上，
有你父亲完整的遗骨——
想带他回家，就陪我走最后一百米。”
林羡左手一颤，
手榴弹引信“嗤”地冒出青烟。
3.8 秒，
像一辈子那么长。
七
第一秒，
她想起父亲在铁路桥最后的话：
“杏花一旦见血，就会一路开到死。”
第二秒，
她看见陆晏珩站在更远处的雪丘，
81 式自动步枪已抵肩，
夜视瞄具里，
红点牢牢压在季莫年后颈。
第三秒，
她忽然笑了，
把即将爆炸的手榴弹猛地抛向空中——
不是朝向季莫年，
而是抛向闸口上方那道锈蚀的钢梁。
轰！！
钢梁断裂，
半吨重的混凝土闸板轰然砸下，
将季莫年连同油印纸一起，
拍进冰隙。
八
冰面炸裂，
暗渠的黑水翻涌而上，
像地下突然睁开的上百只眼睛。
林羡被冲击波掀得倒飞三米，
后背撞上石闸，
五脏六腑瞬间错位。
她挣扎着爬向冰洞，
看见季莫年在零下二十度的水里挣扎，
断腕处喷出的血，
一离水面就被冻成细红冰丝，
像一簇簇逆向生长的珊瑚。
油印纸漂在他胸前，
被水晕开，
经纬度数字一点点模糊，
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把父亲、把“3·15”、把十七年的杏花，
一起埋进漆黑的水底。
九
林羡伸手，
却只抓到最后一瓣铜杏花。
冰隙深处，
季莫年的瞳孔终于映出真正的春天——
那是暗渠尽头，
远处城市除夕的焰火，
正透过破裂的闸口，
在夜空里无声地炸开。
十
她跪在冰面，
把铜杏花含进嘴里，
像含住一枚滚烫的子弹。
血腥味混着金属味，
一路烧到心底。
远处，
陆晏珩狂奔而来，
雪在他脚下崩裂成白色的浪。
林羡却听不见，
她只看见自己的呼吸，
在寒风里结成一朵小小的、
五瓣的杏花——
然后，
轻轻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