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旅馆房间,此刻成了硝烟散尽后的战时指挥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寂静。
时瑾年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像是一名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士兵,正在最后一次清点、擦拭他的武器。
林重传来的那份音频报告,是刺向敌人心脏最锋利的匕首。但它需要刀柄,需要挥出的力量和角度。
他打开多个加密文件夹,将这些年暗中收集的、看似零散的碎片,如同拼图般,一块块放置在它周围。
有时家旗下某个空壳公司与境外不明资金往来的模糊记录,有某次他无意中听到的父亲与心腹谈及“特殊处理”某个环保评估项目的只言片语,还好他当时留了心,用手机录了音,甚至有他凭借记忆手绘的、父亲书房中某个不常打开的保险柜型号与位置草图……这些证据单独拿出来,或许无法撼动时锋分毫,甚至可能被打上“伪造”或“误解”的标签。
但现在,它们不同了。
它们成了那三段致命录音的注脚,成了构建一个完整犯罪逻辑的基石。那份录音揭示了“因”——时锋为达目的,不惜谋害发妻的冷酷动机与行为。
而这些商业与权力上的灰色证据,则勾勒出“果”——一个为巩固商业帝国毫无底线、践踏一切规则的形象。动机与行为模式相互印证,构成了一条无可辩驳的罪证链。
他需要最后一块拼图,一个能将所有纸面证据与现实连接起来的、活生生的突破口。他想到了赵胖。那个曾经追逐流量、却在关键时刻关掉直播守住良知的“草根情报员”。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大一时那个秋天的午后。那时他刚入学不久,因一张被偷拍的侧影在论坛封神,“雕塑系校草”的名号不胫而走。就是这个赵胖,当时还是个更胖乎些、满脸写着“搞个大新闻”的新人主播,竟敢直接在教学楼走廊堵住他。
“时同学!”赵胖搓着手,脸上堆着生意人的笑,眼神却精亮,“商量个事儿?以后你的日常,我这边跟拍,保证拍出顶级质感!流量分成好说!”
时瑾年当时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赵胖后续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但出乎意料的是,时瑾年并没有发怒或断然拒绝,而是在沉默几秒后,用一种近乎谈判的冰冷口吻说:“你的镜头,离我远十米。未经我许可,我的正脸不允许出现在任何公共平台。”
赵胖一愣:“这……那我拍啥?”
“你可以拍你任何想拍的东西,”时瑾年的声音没有波澜,“但涉及到我的部分,发布前,必须发我审核。作为交换……”他顿了顿,抛出一个让赵胖无法拒绝的条件,“在一些‘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些……‘音乐系时瑾年’的独家动态,足够你维持热度。”
那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时瑾年用有限的、可控的“曝光”,换取了大部分时间的清静,以及对潜在舆论风险的一道防火墙。
两年来,赵胖确实遵守了这个约定,甚至在一些小范围的非议刚冒头时,就用他插科打诨的方式帮忙化解于无形。
他贪流量,但懂规矩,知进退。更重要的是,在山区那次,他关掉了直播——这个举动,赢得了时瑾年内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妙的信任。
他通过一个极其迂回的加密线路联系上了赵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胖哥,我需要一个‘点’。时锋身边,那个主要负责处理‘私人事务’的王助理,他最近常去的、最不容易被注意的地方。」
信息发出去后,时瑾年等待着。他不确定赵胖是否会回应,更不确定他是否真有这种渠道。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带着赵胖特有的、混合着市侩与义气的风格:
「我靠!兄弟你真要玩这么大?!(擦汗表情)」
「不过……胖哥我佩服你!等着!」
又过了难熬的半小时,一份简短的情报传了过来。
「城西,‘忘忧’清吧,后巷第三个垃圾桶对面,那扇不起眼的黑色小门。王秃子(指王助理)每周三晚十点后,会从那里进去,待一个小时左右。里面是个私人牌局,玩得很大,也……谈事。守口如瓶,但我的一个远房表弟在那儿当侍应生,听了一耳朵,说王秃子最近压力巨大,牌桌上骂骂咧咧,抱怨‘老板逼太紧,脏活不好干’。」
时瑾年的眼神骤然锐利。就是这里了。压力和抱怨,是撬开嘴巴最好的支点。
周三,晚上十点一刻。
城西这片区域与市中心的繁华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破败而混乱的气息。“忘忧”清吧的后巷,更是光线昏暗,弥漫着垃圾桶散发出的酸腐气味。
时瑾年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隐在巷口一个废弃报亭的阴影里,像一尊融于夜色的雕塑。他手中握着的,不是相机,而是一个经过林重远程改造的、拥有超远距离定向拾音和降噪功能的微型录音设备。
十点二十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巷口。一个穿着西装、身材微胖、头顶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下了车,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正是父亲身边那个最得力的“清道夫”王助理。他快步走向那扇黑色小门,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应声而开,将他吞没。
时瑾年屏住呼吸,将录音设备的拾音孔精准地对准那个方向,调整到最大灵敏度。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巷子里只有野猫翻找垃圾的窸窣声和远处马路隐约的车流声。他像一匹耐心的狼,等待着猎物发出致命的声响。
大约四十分钟后,那扇黑色小门再次打开。王助理走了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显阴沉烦躁。他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似乎是在等牌局散场,又像是在平复情绪。然后,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也许是因为身处自以为绝对安全的隐秘角落,也许是因为牌桌上的酒精和巨大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警惕,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通过高灵敏度的设备,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时瑾年的耳机里。
“喂?是我!”王助理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我知道!时总交代的事我敢忘吗?那个姓陈的医生,嘴巴是严,但架不住他儿子在国外赌债窟窿大啊!钱已经分三批打过去了,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
他猛吸了一口烟,继续抱怨道:
“还有之前夫人用的那些药……妈的,处理起来真麻烦!病历和监控是早就‘规范化’了,但当时经手的小护士……对,就是那个后来辞职回老家的……也得再打点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电话那头似乎又在催促什么,王助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恼怒:
“催什么催!告诉时总,所有尾巴我都给他擦得干干净净!医院那边,从主治医师到用药记录,全都是‘合规’的! 绝对查不到他头上!让他放心!……行了,我马上回来!”
通话结束。王助理狠狠掐灭烟头,拉开车门,发动车子离开了。
巷子重新恢复了死寂。
时瑾年缓缓从阴影中站直身体。握着录音设备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冰冷战栗。
耳机里回荡着王助理那清晰无比的话语——“姓陈的医生”、“夫人用的那些药”、“病历和监控早就‘规范化’”、“所有尾巴擦得干干净净”……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母亲那三段录音所揭示的真相之上,将它们牢牢钉死,再无任何狡辩的可能!
这不再是间接的推测,这是来自执行者亲口的、细节详实的供述!是与母亲录音中“加速了这一切”、“你和他们”完全对应的现实印证!
他关闭录音设备,将这份最新的、滚烫的、足以致命的证据保存。然后,他抬起眼,望向城市上空那被霓虹灯映照得一片浑浊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
他没有嘶吼,没有流泪。所有的激烈情绪,在证据链彻底闭合的这一刻,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举起手中的录音设备,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母亲在天之灵的延伸。他对着它,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又沉重得仿佛能穿透生死界限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谢谢你。”
谢谢你用生命留下的控诉。
谢谢你,直到最后,都在用你的方式保护我,指引我。
他收起设备,转身,毫不犹豫地融入身后的黑暗之中。脚步坚定,背影决绝。
所有的武器都已备齐。屠龙的少年,终于磨利了最后一寸刃锋。
接下来,将是审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