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升竟会这般害怕,咸宁郡主也颇感歉疚,险些便要将玉佩归还给他。
可转念一想,便又狠下心来说道:“不告诉父王也无妨,但公子日后可不准再怕咸宁,更不能避着不见我。”
张升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下官,遵命。”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咸宁郡主再次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展颜道:
“公子来静姝宫也有些功夫了,我这便让墨竹引你出去,以免惹人生疑。”
张升只觉如蒙大赦,拱手道:“多谢郡主,下官告退。”
望着灰溜溜逃走的张升,咸宁郡主笑着攥紧了小拳头,心道:张升哥哥,你今生都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从典印署领到官印后,张升便来到了燕世子所居的德昌宫。
只见朱高炽与张子苓正坐在主位等候,面前的桌子上早已摆满了一道道美味珍馐:炙烤蛤蜊、爆炒大虾、嫩笋鸡脯、香烹河豚、酒糟蚶、红烧鹿肉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些菜肴竟是张升见所未见,不要说是叫出菜名,甚至连食材都认不出来的。
见张升要行礼,朱高炽伸手将其拉住,又拍了拍自己圆润的肚皮,笑道:
“内兄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快些用膳吧,实不相瞒,我这肚子都快饿瘪了。”
张子苓也笑道:“殿下说的是,等三哥来的这段光景,殿下的肚子可是叫了好几次呢。
可我劝殿下先用些饭食,他却说这是我俩成婚后,三哥初次入宫,要等你来一起用膳才是。”
听了夫妇二人的话,张升顿感宽慰,心道:世子待子苓果然很好,并没有嫌弃张家平民的出身,他们夫妻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了。
看来我不是少了个妹妹,而是多了个如同弟弟一样的妹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张升便将朱棣给自己的任命,以及将要随朱高炽共同前往应天府之事说了。
朱高炽听后顿感喜出望外,笑道:“内兄不仅医术高超,更兼胆识过人,见识不凡。
我本就想请你随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想不到父王便做了如此安排,这可当真是再好不过!”
张升问道:“殿下过誉了,只是此番京城之行,敢问殿下打算带何人同往?”
朱高炽道:“燕王府中文人虽多,不过能称得上智计百出之人,恐怕也就只有道衍和尚了。
但父王定然不会让他同去,至于武将……”
说到这里,朱高炽不由面色尴尬地笑了笑,才又道:“军中虽不乏能征善战的大将,但张玉、朱能都是重将,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丘福、谭渊、李彬和王忠等人,又都被父王交给了二弟节制。
因此我思来想去,能带到应天府的堪用之人,恐怕也就只有张辅和柳升这两个年轻的百户了。”
张升心道:日后威震天下的张辅自不用多说,柳升也是随朱棣后来五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看来我这妹夫看人的眼光还当真是独到。
于是说道:“武将有这二人足矣,只是还需再带两位足智多谋以及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善于鉴貌辨色的朱高炽,立时便明白了张升的意图,笑问道:“看来内兄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可是王府中人?”
张升摇头道:“皆不在王府,而且能不能邀得这两个人同行,下官也没有十足把握。
不过他们绝对是难得的人才,因此下官还是想试上一试。”
朱高炽颔首道:“我相信,此二人既然能得到内兄这般认可,就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因此只要他们此番愿意襄助,无论有什么需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见燕世子竟对自己如此信任,张升心下不禁更是感激,拱手道:“多谢世子殿下,下官定当不辱使命!”
朱高炽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更何况内兄本就是为我办事。
不过今日已是三月初七,为免误了期限,咱们最晚后日便要动身,因此还要劳烦内兄早做准备才是。”
张升奇道:“方才听燕王殿下说,圣上定下的期限是三月二十六,咱们即便不骑快马赶路,从北平到应天府,十二、三日左右也足够了。
世子殿下又为何这般急切,莫非路上另有安排?”
朱高炽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个……”
张子苓笑着说道:“三哥从未骑过马赶路,殿下担心你受不得这番长途跋涉的奔波之苦。
因此便想与你共乘马车,如此一来,自然是要多耗费些时日。”
经小妹这一提醒,张升才想起:以朱高炽巨大的身躯,不要说是长时间的骑马赶路,恐怕要是没有人搀扶,就连上马都是个难题。
于是连忙点了点头,笑道:“世子妃说的是,下官险些忘了,自己先前只是驾过马车,却从未真正的纵马驰骋过,就更不必说长途奔行了。”
随即对朱高炽拱手道:“承蒙殿下为下官想得这般周到。”
见兄妹二人联手为自己解围,朱高炽心下感激,遂举杯道:“你我兄弟,又何必言谢,来,我敬内兄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的张升,却不由暗暗发愁:我这个妹夫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肥胖,不仅惹得朱棣不喜,而且更有害自身健康。
可看样子,子苓也拿他没有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正在社学内教书的杨士奇,瞥眼看见了门外的张升,不由大喜,又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堂内的孩子们立时也跟着读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杨士奇连忙摆了摆手,道:“错了错了,下一句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说完他又道:“先生来了客人,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梳着总角发髻的孩童们听了这话,立时便起身行了礼,七嘴八舌地欢呼道:“先生告辞!”
随即便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望着这群因为早下学,而欢呼雀跃的学生,杨士奇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看来,张兄已经等到了想要的结果。”
张升笑道:“正是,不过若没有杨兄当日的鼎力相助,我恐怕也很难蒙混过关。”
杨士奇手一摆,笑问道:“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
只是张兄早已今非昔比,也不知还愿不愿意与杨某这个穷苦的教书先生,去会须一饮三百杯?”
听闻杨士奇竟然还记得自己当日之言,张升甚是感动,当即收起笑容,正色道:
“张升并非避凉附炎之徒,绝不会由于些许身外之物便轻视朋友,更何况还是杨兄这样能够共患难的莫逆之交。”
杨士奇上前拉住了张升,笑道:“玩笑话而已,张兄不必当真。”
说着他拍了拍钱袋,又道:“今日刚刚得了束修(即学费),咱们且吃酒去。”
张升赶忙说道:“吃酒之事暂且不急,张某正有一要事准备同杨兄商议。”
见其说的甚是郑重,杨士奇不由一怔,随即便道:“张兄请讲。”
张升道:“燕王世子恭俭贤良,待人更是无比宽厚,此时正在招贤纳士。
因此我便向世子推荐了杨兄,想与你一同赶赴应天府,不知杨兄是否有意?”
问这些话时,张升颇感忐忑,毕竟历史上原本的杨士奇,虽然在五年后才由于学问渊博被保举为官。
但入的可是翰林院,更是担任了《太祖实录》的副总裁,因此对方会不会对区区一个燕世子幕僚感兴趣,张升心里实在没底。
出人意料的是,杨士奇既没有出言答应,也没有表示拒绝,而是直言不讳的抛出了一个问题:
“如若杨某入了燕世子麾下,能否得到一个官身?”
张升沉吟道:“这个……我此时也不敢下断言,不过临行前,世子殿下曾说,无论杨兄有何需求,他都会尽力满足。”
杨士奇点了点头,叹道:“张兄莫要误会,杨某并非执着于做官。
只不过有了官身,今后便会有俸禄,也就不必再担心自己和家母的生计了。”
张升忙道:“杨兄大可不必为银钱忧虑,世子殿下甚是大方,而且只要有我张升在,难道还能坐视朋友穷困潦倒不成。”
杨士奇却摇头道:“齐国的饥者尚知不食嗟来之食,杨某饱读圣贤之书,岂能倚靠朋友接济度日?”
直到此时,张升才算彻底的结识了杨士奇:不是史书上所刻画的那样才学出众、忠肝义胆,但却形象脸谱化的杨士奇。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高节清风、足智多谋且又慷慨仗义的杨士奇!
于是张升拱手道:“杨兄放心,我定会尽快给你答复。”
离开了社学后,张升并没有立即回燕王府向朱高炽请示,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因为除了智计百出的杨士奇外,他还需要再邀请一位在学问方面更加精深的饱学之士。
听闻府中老仆来报,正在书房中研习医书的王艮,赶忙快步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张升伸手将其扶起,笑道:“徒儿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