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你们俩?”
张升点了点头,道:“正是,不仅是为了舍妹,这本书也是小民的投名状。
希望殿下今后能给些机会,小民绝不会让您失望!”
朱棣问道:“原来是想要富贵险中求,可你为何会选择交给本王?
不要说是当今天子,即便是皇太孙甚至是晋王,能给你的好处,都绝不会比本王少。”
张升道:“以圣上之杀伐决断、晋王之手段狠辣,又怎么可能会让,知道内情的小民留在这世上。
因此不要说是能得到富贵,恐怕献书只会是死路一条,至于皇太孙……”
说到这里,张升摇头道:“他虽然有些手段,但却被所谓的仁柔束缚住了手脚。
因此即便得到此书,日后也绝不是殿下的对手。”
听到最后,朱棣的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道:
“敢对本王说这些话的人,除了道衍外,你是第一个。”
善于察言观色的张升却看了出来,心道:原来你喜欢听这些。
遂道:“小民方才已然说过,无论殿下是否愿意,随着圣上一道赐婚的圣旨,张家与燕王府都已不可更改地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面对自己日后的君王,小民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朱棣紧盯着对方问道:“难得你竟然这般看好本王。可据本王所知,就在圣上赐婚之前,你还委托张辅,想要拿到离开北平的路引?”
心念电转后,张升从容不迫地说道:“当年韩信又何尝不知刘邦便是明主,然却报效无门,这才引出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典故。
小民身份低微,即便想要投靠殿下,却又哪有机会,唯恐重演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悲剧,这才打算离开北平。”
朱棣微微颔首,但还是继续追问道:“可你并没有准备去天子脚下碰运气,而是选择了四川、云贵等地。
难道那些偏远蛮荒之地,竟会有你所谓的明主不成?”
张升摇了摇头,侃侃而谈道:“良将易得,明主难寻,有些朝代数十年都不会出现一位,今日又怎么可能会遍地皆是。
当今天下,能称得上英雄的,惟今上与殿下二人耳!
之所以小民想离开北平,并非是要投靠他人,而是为了暂行躲避兵祸。
等到殿下平定天下,四方安宁之时,张升便会再回来,寻找为殿下效力的机会。”
由于张升的这番话,除了最后一句,全是真言实语,甚至还有些是后世史学家的评价。
因此朱棣听后,竟不禁感到有些热血沸腾,感叹道:
“先前徐王妃曾夸奖你是可塑之才,可依本王之见,如果只论格局和眼界,你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卓尔不群的人才了。”
张升躬身道:“多谢殿下称赞,小民愧不敢当。”
朱棣问道:“不过,本王现下还是只能给你个九品的医官之职,你可知是为何?”
张升知道对方是在考校自己,于是思量了片刻才道:“殿下推荐小民入太医院,却遭到了圣上的拒绝,再结合赐婚一事,说明圣上对殿下……”
言及此处,张升想了想措辞,续道:“很是忌惮,而圣上给我爹的官职只是七品,那么您给我的官职就绝不能高。
而且封个医官照料世子殿下,更是好对圣上有所交代。”
朱棣颔首道:“不错,你果然很聪明。”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但你说得太过好听了,圣上哪里是对本王忌惮,不过是由于心生猜忌而进行打压罢了。
除了你说的这两件事之外,对我北平的火药配给,也较之以往减少了七成之多!”
张升心道:史书上记载朱元璋曾在临终前对驸马梅殷说‘燕王不可不虑’,看来早在这时候,老皇帝便已对朱棣加以防范了。
想到这里,张升委婉地说道:“既然如此,这本《最胜神机》,还望殿下能够慎重使用。”
朱棣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颔首道:“道衍亦是这般说的,你不必担忧,本王并非会轻举妄动之人。”
张升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殿下英明!”
朱棣道:“既然你愿意效力,本王便用人不疑,眼下正有一件要紧事,却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可愿意去办?”
张升心中一沉,知道朱棣既然如此说,那么这件事就绝不会容易办,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但他更加清楚,此时绝不能有丝毫犹豫,于是连忙说道:“小民愿效犬马之劳!”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黄子澄此番除了带来了赐婚的圣旨外,还传了圣上的一道口谕,说天子思念皇孙。
因此让燕世子在三月二十六之前赶到应天府,与秦王、晋王以及周王等人的世子检阅应天的军队。
依本王之见,圣上不仅是想念皇孙,更是想看看几个世子的培养状况以及现今的能力。”
张升问道:“王爷的意思,可是想让小民助世子殿下一臂之力,从几位世子中脱颖而出,从而在圣上面前大大的露一次脸?”
朱棣叹道:“能露脸自然是最好。不过本王虽然让世子文武兼修,可他却生性喜静厌动,自幼便身体肥胖,所以本王也不敢奢望世子能得到圣上的垂青,只盼着他不要丢了燕王府的颜面,让圣上莫要对本王更加不满,也就是了。”
张升明白这个任务的难度和重要性,于是躬身道:“小民定当竭力襄助世子殿下。”
朱棣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思来想去,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道衍和你了。
不过以道衍的身份,实在不便同往,因此,你可莫要让本王失望啊。”
张升听出了朱棣的话外之音:此事如果办好了,自己便是可以与道衍相提并论的英才。
可若是办砸了差事,失望的燕王恐怕就不会再给任何机会了。
于是张升连忙又道:“还请王爷放心,小民定会不辱使命!”
朱棣的面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意,颔首道:“甚好,你且去吧,关于此行,你有何需求,只管告知世子便是。”
待得张升躬身告退后,朱棣望了望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最胜神机》,暗叫一声惭愧:
今日本王骤得此宝后,一时间竟然失了心智,险些因杀了张升而开罪于父皇。
不过此人究竟是可堪大用的国之栋梁,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等到世子回来后便可见分晓。
如若他是个夸夸其谈之人,那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将其除了,永绝后患才是。
张升出了存心殿,正要随着长史葛诚去取官印,先前见过的静姝宫侍女墨竹,便疾步走了过来,面色忧急的说道:
“奴婢见过葛长史、张公子,郡主的病势又有些许反复,还请张公子速速前去诊治。”
二人闻言大惊,当即便要动身前往,谁知墨竹却又问道:“葛长史也要同往么?”
葛诚心中一动,于是道:“多亏姑娘提醒,急切之下,老夫险些忘了自己又不是医官,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只怕还有诸多不便。”
随后又对张升道:“公子且先去为郡主诊治,老夫这便到典印署知会一声,过会儿你直接去领官印便是。”
张升入得静姝宫后,发现宫女宦官们各司其职,并没有出现慌乱的情形,似乎一切如常。
正感诧异间,一个年纪甚轻的宫女便垂首走了过来,催促道:“墨竹姐,你可算是将张先生请来了,咱们这便到偏殿,我好将郡主的病势说给先生听。”
可三人步入偏殿后,那小宫女却不说话,而是对墨竹使了个颜色,待其出去并将殿门带上后,方才抬起头来娇俏一笑,问道:
“张公子是我大哥的内兄,我是该叫你一声兄长好呢,还是唤你公子才是?”
由于前日里治病时,都是由张子苓代为陈述郡主病情,因此张升凝神看了片刻后,才认出眼前的女子哪里是什么小宫女,而是当日在玉面堂有过“半面之缘”的咸宁郡主!
张升暗道:先前只顾着思量燕王交待的事,便没有用心多想,其实无论是从墨竹对葛诚说的话,还是静姝宫中有条不紊的情形,都不难看出此事有蹊跷。
这下糟了,小郡主再胡闹,至多也就是挨顿训斥。
可我若是落得个私会郡主的罪名,天晓得会怎样,说不定燕王正好借题发挥,以此为由将我除去……
越想越怕的张升,在这早春时节,额头上竟然冒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来。
年仅十二岁的小郡主,又怎会猜得到张升的心思,见其不住冒汗,便赶忙掏出香帕递了过去,歉然道:
“咸宁此番大病初愈,父王放心不下,便命宫人们要将炭火尽量烧得旺些,公子快用这个擦擦吧。”
张升哪里敢接,赶忙说道:“多谢郡主,小民这里有。”
随即便取出自己的帕子抹了抹汗水,硬着头皮问道:“方才听墨竹姑娘说,郡主的病势又有反复,郡主可是有哪里感到不适?”
咸宁郡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给父王,要不然他定会责备我不守礼制,私会外男。”
话一说完,小郡主赶忙又补充道:“公子莫要误会,咸宁平日里从不曾对旁人这样,只是对你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