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清音定魂,龙鳞烙心
蚀心魔使溃散遁走,陨星壑重归死寂,只余下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哀泣。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稀薄而混乱的灵气中,更添几分惨烈。
沈墨单膝跪地,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那只刚刚化作龙臂、撕裂强敌的右臂,此刻已恢复人形,但手臂皮肤上,一片约莫铜钱大小、赤金色的龙鳞印记却清晰地烙印在那里,边缘微微凸起,触手冰凉坚硬,仿佛与他的血肉骨骼生长在了一起。不仅仅是外观的异变,一股更深沉的、源自血脉本源的灼热与暴戾意念,正如退潮后的暗流,在他经络与识海中疯狂冲撞,试图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
他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蒙着一层不祥的血色。耳边是万千怨魂的尖啸,是烛龙那毁灭一切的古老咆哮。他紧咬着牙关,牙龈已渗出鲜血,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要将他人性彻底抹去的洪流。不能输……绝不能输在这里……
“沈墨!”
一个清晰而急切的声音,如同利剑劈开混沌,穿透了他被杀戮充斥的识海。是苏婉清。
他艰难地抬头,血色视野中,看到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正踉跄着向他奔来。她左肩处的衣物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还挂着一缕未干的血迹,显然伤势不轻。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来到他面前,蹲下身。
“凝神静气!守住灵台!”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甚至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双手迅速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法印。柔和而纯净的清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伴随着她低沉的、蕴含着玄天宗无上心法的诵咒声。
“清静无为,神魂自守;邪祟不侵,灵台明镜……”
那清冷的咒音,初时细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入沈墨沸腾的识海。咒文所化的清光,如同温暖的月华,笼罩住沈墨剧烈颤抖的身体,尤其是那只烙印着龙鳞的手臂。
“呃啊——”沈墨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吼。清光与体内狂暴的烛龙之力接触的瞬间,并非温和的抚慰,而是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与消融。仿佛冰与火的交锋,极致的清凉与极致的灼热在他体内展开拉锯战,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血脉反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两股力量撕成碎片。
“忍住!”苏婉清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感受到沈墨体内那股力量的恐怖反抗,也知道自己的清心咒如同在狂风巨浪中行驶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将更多本命元气注入法印之中,清光愈发凝实,诵咒声也愈发急促响亮。
她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催动功法的行为,让她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将她半邊白衣染得越发刺目。她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脸色也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始终坚定地望着沈墨,诵咒的声音没有丝毫中断或减弱。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对抗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苏婉清不惜代价的坚持起了作用,或许是沈墨自身那点基于《无为道心》的微弱领悟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他体内那狂暴的烛龙之力,终于出现了一丝平息的迹象。
那滔天的血浪渐渐退去,耳边的嘶吼尖啸慢慢减弱,视野中的血色也开始消散。虽然经脉依旧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疼痛,识海也因过度消耗而阵阵刺痛,但那股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的毁灭意志,总算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沈墨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粗重的喘息变为细微的抽气。他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婉清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疲惫与担忧,却依旧竭力保持镇定的脸。
她的嘴角,又溢出了一缕新的鲜血,显然是为了帮他稳定心神,牵动了内腑旧伤。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沈墨。是愧疚,是感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如此不惜性命守护的震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婉清见他眼神恢复清明,紧绷的心神一松,一直强撑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晃了一晃,便向前软倒。
“婉清!”沈墨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将她扶住。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尤其是那只带着龙鳞印记的右臂,似乎还残留着之前狂暴的力量感,让他小心翼翼,生怕伤到她分毫。
苏婉清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但意识尚存。她勉力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虚弱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此刻,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沈墨将她轻轻扶到一块背风的巨岩后坐下,自己也挨着她瘫坐下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劫后余生、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沉重。
沈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自己右臂的龙鳞印记上。那赤金色的鳞片,在黯淡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泽。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片鳞甲,传来的触感坚硬、冰冷,与他温热的皮肤截然不同。这不再是短暂异变后消退的幻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无法抹去的烙印。
这意味着什么?是烛龙化的不可逆转?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开端?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上他的心脏。他不怕死,但他怕变成只知毁灭的怪物,怕伤害身边这个一次次救他、护他的人。
“别怕。”
一只微凉而带着血迹的手,轻轻覆盖在他触摸龙鳞的手背上。
沈墨猛地抬头,对上苏婉清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此刻更添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柔和与……坚定。
“这鳞片,或许是诅咒,但也可能是印记,是路标。”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它提醒你力量的存在,也指引你寻找控制它的方向。那位大师说过,‘顺应’而非‘对抗’。或许,你该试着去‘理解’它,而不是一味地恐惧和排斥。”
沈墨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不容置疑的信任。她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他混乱心绪的一角。是啊,恐惧和排斥只会让他在失控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既然这血脉、这鳞片无法摆脱,那是否真的存在一条“理解”与“共处”的道路?
他反手握住苏婉清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掌心传来她微凉的体温和尚未干涸的血迹的黏腻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谢谢你,婉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又一次……救了我。”
苏婉清微微摇头,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肩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别说话,先疗伤。”沈墨心中一紧,连忙制止她。他强撑着坐直身体,试图运转体内那点残存的、平和下来的烛龙之力,想要助她疗伤,却发现力量虽然不再狂暴,却如同沉睡的火山,沉寂而难以调动,而且带着一种深深的排斥感,排斥一切治愈属性的能量。
他试了几次,非但没能帮上忙,反而引得自己气血又是一阵翻涌,手臂上的龙鳞隐隐发烫。
“没用的。”苏婉清轻轻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徒劳尝试,“你的力量本质偏向毁灭与混沌,于疗伤无益,强行运转恐再生变。我自己来。”
她取出丹药服下,又拿出干净的布条,准备自行处理肩头的伤口。动作依旧冷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沈墨看着她熟练却难掩痛楚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他空有强大的力量,此刻却连为她止血疗伤都做不到。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挫败。
他沉默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费力地包扎伤口。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他必须变强,不是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强大,而是真正能够掌控自身、守护想守护之人的强大。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他再次低头,看向手臂上那片赤金龙鳞。这一次,目光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审视与决意。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路标。一条通往真正力量,但也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险途。
而这条路上,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抬起头,望向正在调息疗伤的苏婉清,目光复杂而深沉。
远处,陨星壑的深处,似乎传来某种低沉而古老的共鸣,与他臂上的龙鳞,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感应。
前路,依旧未知。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