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寒夜凝霜谋未休
刀小蛮回到城中临时指挥所,那是一处废弃的宅院,原本的主人是当地的秀才,早已在战乱中逃离,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被士兵们简单清理过,只留下几株长势旺盛的月季,此刻花瓣上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顽强地开着。院内只有几张破旧的木桌与木椅,桌面坑坑洼洼,用木屑简单修补过,墙角堆着一些文书、地图与兵器,地图铺在一张较大的木桌上,上面用墨汁画着全州城及周边的地形,标注着清军大营、黑风口等关键位置,还有一些红色的记号,显然是白日里作战时标记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着屋内的一切,更显简朴,灯芯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她刚在桌前坐下,便觉得浑身无力,忍不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缓了缓,连日来的紧绷让她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此刻稍微放松,便觉得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刚闭上眼没多久,门外便传来脚步声,柳若薇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粥碗是普通的陶碗,碗边有些磨损,她小心翼翼地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轻声道:“将军,喝点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从清晨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再不吃身体该撑不住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加了点红枣与小米,能补补气血,还温着,快趁热喝。”
刀小蛮缓缓睁开眼,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粥碗,米粥呈淡黄色,飘着几颗红枣,香气扑鼻,心中一暖,对柳若薇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明媚:“谢谢你,若薇,总是麻烦你。”她拿起粥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温热的粥水带着淡淡的红枣香与米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与疲惫,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她慢慢喝着粥,刚喝了两口,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很轻,还带着些许踉跄,紧接着,便见一名士兵搀扶着孙勇走了进来。孙勇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被是百姓们送来的,带着淡淡的棉絮香,被士兵搀扶着,步伐虚浮,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甚至要靠士兵支撑着才能站稳,显然伤势还未好转,却依旧执意要过来。
“孙先生,你怎么来了?”刀小蛮连忙放下粥碗,起身快步走过去,扶住孙勇的胳膊,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却难掩担忧,“你伤势这么重,本该好好躺着静养,怎么还跑过来?要是伤口裂开了,可就麻烦了,快,快坐下。”她扶着孙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让士兵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孙勇手中,杯子是粗瓷杯,握着温热。
孙勇喘了口气,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眼镜片上沾了些许灰尘,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中的清明,他轻轻喝了一口温水,缓了缓气息,轻声道:“将军,我放心不下战事,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今日的战况,想跟你说说夏国相退军后的局势,耽误不了多久,说完我就回去休息,不会给你添麻烦。”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却还是继续道:“夏国相今日虽败,却只是损失了先头部队与部分攻城士兵,他带来的三万大军,主力并未受损,只是暂时退去而已,根基还在。他此人骄傲自负,心胸狭隘,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受了屈辱,脸颊被你砍伤,又折了兵马,绝不会善罢甘休,退回北方后,定会立刻修书向吴三桂禀报,添油加醋地说我们的不是。吴三桂野心勃勃,一心想推翻大明,称霸南方,全州城是南方抗清的重要据点,地理位置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他必然会派更多兵力来攻,甚至可能亲自领兵,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因为今日的胜利而放松警惕,否则定会吃大亏。”
刀小蛮扶着孙勇的胳膊,闻言点点头,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满是担忧:“我明白,今日守住全州,只是暂时的胜利,算不上真正的安稳,接下来的仗,只会比今日更难打。我们现在兵力不足,原本就只有五千余士兵,今日一战,伤亡过半,能上战场的士兵没多少,还大多疲惫不堪,不少人受伤;城中粮草虽缴获了二十余车,可加上我们原本剩下的,也撑不了太久,最多一个月;周边村镇又多受清军侵扰,百姓们自身难保,田地荒芜,难以给我们提供太多支援,甚至有些村镇还被清军控制,对我们虎视眈眈,如今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如履薄冰。”
“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未雨绸缪,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不至于被动挨打。”孙勇喝了一口温水,缓了缓气息,眼神坚定,继续道:“我有两个想法,或许能缓解目前的困境,供将军参考。其一,我们单打独斗,终究难敌吴三桂的大军,他手握数十万兵力,装备精良,粮草充足,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不过周边其实还有几支抗清义军,比如东边的张冲义军,有三千余人,西边的李铁山义军,有两千余人,还有南边的王义军,虽兵力都不算强,却也都是真心抗清、不愿屈从清军的队伍,士兵们也都悍勇善战。我们可以派人去联络这些义军,晓以大义,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能与他们联合,互为支援,互通消息,彼此借力,抗清的力量便能壮大,日后面对吴三桂大军,胜算也能大些,不至于孤立无援。其二,今日百姓们都愿意主动帮忙守城,扛滚石、递箭矢,甚至拿起锄头与清军拼命,可见他们大多感念将士们的恩情,也有报国之心,不愿屈从清军统治。我们可以在城中招募一些青壮百姓入伍,补充兵力,这些百姓熟悉全州城的地形,又有守护家园的决心,士气定然高涨,稍加简单训练,便能成为守城的力量,也能减轻现有将士们的负担,让受伤的士兵能好好养伤。”
刀小蛮听完孙勇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孙勇的想法,正说到了她心坎里,她之前也在琢磨补充兵力、寻求支援的事,只是还没来得及细化,如今孙勇一提,思路瞬间清晰起来,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些许:“这个主意好,很可行,就按你说的办。联络义军之事,关乎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必须派个稳妥、谨慎,又熟悉周边地形,能随机应变的人去办。陈武行事沉稳,心思缜密,做事靠谱,这些年跟着我四处征战,也熟悉周边的情况,知道哪些地方有清军关卡,该怎么走安全,让他去最合适。等明日他休整好,便让他悄悄出发,乔装成百姓,别暴露身份,务必尽快与义军取得联系,好好跟他们商议联合之事,注意安全,别被清军发现,若是遇到危险,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别硬拼。”
“招募百姓入伍之事,明日便让赵虎去办,赵虎性格耿直,做事踏实,为人憨厚,又受士兵们敬重,百姓们也信任他,让他去招募,定能顺利些。挑选青壮时仔细些,优先选身强力壮、年满十八至三十五岁、无牵无挂,且真心愿意抗清报国的,别勉强不愿入伍的百姓,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强人所难。招募来之后,由赵虎带着老兵们进行简单训练,不用练太复杂的招式,重点教些基础的攻防技巧、守城战法与队列纪律,比如如何挥刀、如何用枪、如何搬运滚石、如何配合防守,争取早日让他们能上战场,帮着守城,哪怕只是帮忙搬运物资、守卫城门,也能减轻不少压力。”
两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赵虎推门走了进来。他浑身沾着尘土与草屑,脸上的汗渍与血污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粗粝的脸上满是疲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眼白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累坏了,可他依旧挺直腰板,不敢有半点懈怠,走到刀小蛮面前,抬手拱手,声音略带沙哑却依旧洪亮:“将军,城外的清军尸体已全部焚烧完毕,灰烬也用土埋了,不会滋生瘟疫;士兵们也已安排好轮流休整,第一批士兵已经回营休息,喝了热汤、吃了干粮,都睡着了,第二批士兵守在城头,每个城门都安排了专人值守,还派了士兵在城外三里地内巡逻,每隔半个时辰回报一次,一旦有情况会立刻禀报;另外,周乡绅让人送来了不少被褥、衣物与药材,被褥有五十余床,衣物三十余件,药材有当归、止血草、金银花等十余种,都已分给受伤的士兵,救护点那边也安排了两名郎中与三名士兵值守,随时照看伤员,不会出问题。”
“辛苦你了,赵虎,你也累了一天,从清晨打到现在,没歇过片刻,待会儿也回去好好休息,吃点东西,睡一觉,别硬扛,身体是本钱,要是你倒下了,谁来帮我训练新兵。”刀小蛮看着赵虎疲惫的模样,心中满是愧疚,这些将士们跟着她,没享过一天福,整日里都是征战与厮杀,吃不好睡不好,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始终忠心耿耿,让她既心疼又感动。她顿了顿,继续道:“明日你不用守在城头,去城中招募青壮百姓入伍,补充我们的兵力,具体的要求与安排,我已经跟孙先生商议好了,你听我说……”她将招募百姓的要求、注意事项一一告诉赵虎,说得细致周全。
赵虎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高声应道:“是,将军,保证完成任务!如今百姓们都感念将军与将士们的恩情,也知道清军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招募青壮定不难,我明日一早就去办,在城中街口设个招募点,好好跟百姓们说说情况,挑选时定会仔细,绝不选投机取巧、不愿出力的人,训练时也会注意分寸,循序渐进,不会太严苛,毕竟百姓们没接触过战事,身体也需要适应,定会好好教他们,尽快让他们能上战场,帮着守住全州,绝不让将军失望,也不让百姓们失望!”
刀小蛮点点头,又叮嘱道:“训练之余,也让大家多休息,保证充足的体力,别刚招进来就累垮了,得不偿失。另外,对新兵多些耐心,他们没接触过战事,难免生疏,动作不标准,别动辄打骂,多些鼓励与指导,耐心教他们,让他们尽快融入队伍,感受到军营的温暖,这样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跟着我们守城。”
“明白,将军,我记住了,定会好好待新兵,耐心教他们,绝不动辄打骂。”赵虎应道,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心中满是干劲——能为守城出更多力,能帮着将军分担,他心里格外踏实,也格外自豪。
夜色渐渐深了,寒霜凝结在窗棂上,泛着冰冷的白光,如同细碎的冰晶,屋内的油灯依旧摇曳,映着刀小蛮、孙勇与赵虎三人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显得格外静谧。孙勇身体虚弱,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已支撑不住,脸色愈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刀小蛮见状,连忙让士兵扶着孙勇回屋静养,又叮嘱柳若薇多照看他,每隔一个时辰便去看看他的情况,有异常立刻禀报。赵虎也不敢多留,怕打扰刀小蛮休息,也怕耽误孙勇静养,拱手告退后便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轻轻带上了房门,动作轻柔。
屋内只剩下刀小蛮一人,她走到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手指轻轻落在全州城的位置,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湘江、黑风口,又看向北方清军所在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与不屈的韧劲。白日里的血战、将士们的厮杀、百姓们的支持、孙勇的舍身相救,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每一张疲惫却坚定的脸庞,每一句真挚的叮嘱,每一份沉甸甸的信任,都让她心中充满了力量。她心中清楚,守住全州城,不仅是守住一座城池,更是守住大明的火种,守住百姓们的希望,无论前路有多艰难,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少兵力强盛的清军,无论要付出多少牺牲,她都绝不会退缩,定会拼尽全力,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身边的将士与百姓,哪怕战死沙场,也绝不投降。
而此刻,北方的清军大营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与全州城的暖意截然不同,满是压抑与怒火。夏国相坐在帐中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脸颊上的伤口已用白布包扎好,白布上渗着暗红的血渍,却依旧隐隐作痛,那疼痛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今日的惨败与屈辱,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袍角绣着金色纹路,却依旧难掩他此刻的狼狈与戾气,手指紧紧握着桌案上的茶杯,指节泛白,几乎要将茶杯捏碎。帐下的将领们都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喘,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触怒他,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只能听到夏国相粗重的呼吸声与帐外风吹火把的“噼啪”声。
“一群废物!都是废物!”夏国相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茶杯、砚台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茶水与墨汁溅了一地,浸湿了他的锦袍下摆,“我带着三万大军,装备精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竟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全州城,还折损了先头部队五千余人,连攻城的士兵都损失了大半,让我在将士们面前颜面尽失,让刀小蛮那个妖女如此嚣张,敢在我脸上留疤,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平日里一个个吹嘘自己悍勇善战,到了战场上,却连一道壕沟都破不了,连一群百姓都打不过,简直是丢尽了我的脸,丢尽了平西王的脸!”
将领们闻言,纷纷双膝跪地,头低得更低,齐声道:“末将无能,未能拿下全州,还让大军折损惨重,辜负了将军的信任,辜负了平西王的重托,请将军降罪!”他们低着头,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有半句辩解——今日之战,他们确实轻敌了,没料到明军如此顽强,没料到刀小蛮一个女子竟如此悍勇,更没料到明军会在黑风口设伏,断了他们的支援,最终才落得惨败的下场,他们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夏国相冷哼一声,眼神狠厉如刀,扫过帐下的将领们,语气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杀意:“降罪有什么用?能挽回大军的损失吗?能拿下全州城吗?能洗刷今日的屈辱吗?能抹去我脸上的伤疤吗?”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狠狠落在全州城的位置,指甲几乎要将地图戳破,咬牙切齿道:“刀小蛮,陈武,赵虎,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百姓,今日你们让我夏国相受此屈辱,此仇我记下了,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夏国相征战多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你们给我等着,我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转身看向帐下的将领们,沉声道:“立刻修书一封,快马送往昆明,禀报平西王,就说全州明军顽强抵抗,百姓也助纣为虐,拼死顽抗,我军久攻不下,折损惨重,先头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请求王爷增派五万兵力,再调些精良装备与粮草过来,越多越好!我要亲自领兵,再次攻打全州,定要踏平全州城,活捉刀小蛮,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还要屠戮全城百姓,让全州城血流成河,成为一片废墟,以雪今日之耻!”
“是,末将这就去办,立刻修书,派最快的马送往昆明,挑选最得力的士兵护送,日夜兼程,绝不会耽误,定能尽快将书信送到平西王手中。”一名将领连忙起身,不敢有半点迟疑,快步走出帐外,去准备书信,脚步急促,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触怒夏国相。
夏国相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看着帐外漆黑的夜色,寒风卷着尘土吹进帐内,吹动他的锦袍下摆,也吹不散他眼中的狠戾与杀意,那眼神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他握紧手中的佩剑,剑鞘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声道:“刀小蛮,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带着大军再回来,到时候,我要让你尝遍世间所有酷刑,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要让全州城的百姓为他们今日的选择后悔,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得罪我夏国相,得罪平西王,是什么下场!全州城,我势在必得,大明的江山,也终将是平西王的!”
夜色更浓,寒风吹过清军大营,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枯草,帐外的火把在风中剧烈摇曳,光影忽明忽暗,映在夏国相狰狞的脸上,更显可怖。营中士兵们大多沉默不语,坐在地上休息,却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脸上满是疲惫与畏惧,今日的惨败,让他们心中充满了阴影。全州城的寒夜,虽因军民同心而透着些许暖意,却依旧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刀小蛮与明军将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要付出多少牺牲,他们都会坚守到底,绝不退缩,迎接即将到来的鏖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