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这我还能骗你吗？快穿上新褂子看看合适不？”
“你呀！也不看看，就我现在这大肚子，啥衣裳能穿进去啊？”
“嘿嘿…，也是，光顾着高兴了，把你怀孕的事给忘了。”
“你呀…”
潘红梅娇嗔的点了一下孟长富的脑门…
小院里传出久违的欢笑声。
潘红梅把新褂子叠好，放进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大柜里，就开始忙活一家人的饭。
馍馍的香气和煮肉的香味从门缝里钻出来，勾得孩子们口水直流，孟弟和孟军一直追着潘红梅要吃的。
婆婆则一直在后面跟着咒骂:
“都是孟弟这个讨债鬼带的头，没出息的野孩子就知道吃…”
潘红梅既不接她的话，也不看她那冷的像块冰的脸。
她自作主张，从锅里拿出一个馒头掰成两半，然后，又在馒头里加上两块肉，递给两个孩子说道:
“吃吧！俺的俩宝贝疙瘩，吃完好有劲长，等你们都长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娘就该享你们的福了。”
潘红梅说着话，就把肉和煮好的花生米放进了橱柜里。
孟弟的两只大眼睛，一直随着她的手转动:
“娘，那大缸缸里是啥？”
“那是煮好的花生米，还有炸好的丸子。”
“娘，也要吃-米。”孟军有些字还说不清楚。
“儿子乖，那是专门为来咱家拜年的亲戚准备的，等亲戚吃剩下了，咱们再吃好不好？孟弟快领着弟弟去找奶奶吧！”
潘红梅说完，就去洗衣服了。
这天下午，院子里静悄悄的。
老太太躺在炕上睡着了，潘红梅去了邻居家借鞋样子。
这时，假装睡觉的孟弟，在炕上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下地，她仰起脸，望了望着那个高高橱柜门，伸出手试了试够不着。
她想了想，走出屋子，在院里搬来一个小板凳，又找来一根晾衣竿，颤巍巍地站上去，用竿子去勾橱柜的门把手。
一下，两下，柜门终于被她撬开了一条缝。
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在柜子里摸索，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只搪瓷盆冰凉的边缘。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它往外拖，盆子与柜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鳖羔子，你敢偷吃？反了你了。”奶奶愤怒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
孟弟吓得浑身一抖，搪瓷盆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红红的花生米撒了一地。
奶奶的脸色铁青，她一把将孟弟拽下来，孟弟差点摔倒。
“这是待亲戚的东西，你也敢偷吃？”
奶奶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狠狠地打在她的屁股上，孟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叫你偷吃！我叫你没规矩！”奶奶每骂一句，擀面杖就落下一记。
尽管孟弟拼命躲闪，怎奈被奶奶的手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她只觉得屁股上的肉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就在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时，一个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娘！别打了！”
潘红梅一把将孟弟拉到身后，用身体挡住了擀面杖接下来的击打。
“你看看你养的好闺女，这么小就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了还得了？”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花生米:
“这是正月里待客的，你看看让她撒了一地，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现在在家偷吃，长大了不得出去偷银行去？”
潘红梅低头，看了看撒落的花生米，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孟弟，轻声说：
“娘，你先别生气，孩子还小，不懂事。这点花生米，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小？小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现在不管，以后就管不了了！”奶奶举起擀面杖又要打过来。
潘红梅突然跪了下来，这个举动让奶奶愣住了。
“娘，”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孩子是我没教好，要打，您就打我吧！”
老太太举着擀面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表情取代。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擀面杖。
“捡起来。”奶奶冷冷地对孟弟说:“一颗不许少。”
潘红梅赶紧拉孟弟一起蹲下，小心翼翼地，捡散落在地上的花生米。
孟弟止住了哭声，眼睛里含着泪，回头狠狠地看了奶奶一眼，那一闪而过的小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花生米大多数还很干净，只有少数几颗沾了灶灰，母亲用衣角仔细擦净。
“孟军他娘，你这么大着个肚子，就别蹲在地上捡了，让孟弟自己捡。”
“娘，没事，我能行。”
……
“咱娘总是这样对待孩子，偏向着孟军，孟弟也开始懂事了，我是真怕，孟弟受了委屈以后改变性情，不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潘红梅见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拿起鞋底凑到煤油灯跟前，一边纳鞋底，一边对躺在被窝里的孟长富说。
“这事不能怨咱娘，孩子偷吃能不管吗？”
“这件事娘管的没错，我说的是平时，
你也知道，别管是吃的还是穿的，咱娘都明显的偏向着孟军，孩子们开始懂事了，你想想，他们看到这些事后，会咋想？”
潘红梅不急不躁，轻声细语的说着。
“嗯！”
“还有，村里人都知道孟弟不是咱亲生的，咱即便是不偏心，人家还编排咱，说闲话呢！咱娘这样做，外面的流言蜚语，早都满天飞了。”
“嗯，知道了，到明天我跟娘说说去。”孟长富说完，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潘红梅见状也不再多说，专心纳起了鞋底。
小屋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潘红梅拉动麻线的呲呲声，就像一首简单和谐田园舞曲。
偶尔，孟长富的呼噜声穿插进来，更显得节奏感强烈，或者说，是一种不甘地抗争的前奏……
长时间站立劳作加上怀孕，让潘红梅双腿浮肿得厉害，走动几步就累的不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夜里，她常常因为腰背的剧痛，或者腿脚抽筋而无法入睡。
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听着身边，丈夫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没有人来关心安慰她，更没有人替她分担家务，她只能独自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煎熬。
过年，对别人家是团圆和喜庆，而对潘红梅来说，却是用透支生命换来的、短暂的体面。
她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听着零星的鞭炮声，再低头看看自己水肿的双脚，和硕大的肚子。
她心里没有半点欢愉，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