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阻碍地洒满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将一切照得亮堂而温暖,却穿透了余止半透明的灵体,在她身后投下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颜易词坐在办公桌后,试图重新投入工作,处理那些关乎他未来布局的文件。但很难。
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女性灵魂,就飘在你办公桌对面,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毫不避讳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人感到头皮发麻。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评估,以及毫不掩饰的好奇,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亟待破解的复杂机械。
颜易词强迫自己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的财务报表。他需要尽快适应这种“被迫共存”的状态。
“你们这个世界的文字,倒是和我们那边差不多。”余止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评论着他正在浏览的文件,“不过,经济模型看起来更……原始粗放一些。”
颜易词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她看得懂,而且能迅速理解并做出评价。这不仅仅是因为文字相似,更表明她具备相当高的知识水平和洞察力。
“你的世界,科技很发达?”他头也不抬,用意念回应。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
“在某些方面。”余止飘近了一些,几乎将半透明的脸凑到屏幕前,“比如意识沉浸技术,我们已经广泛应用于娱乐、教育甚至军事训练。把我弄过来的那个设备,就是最新型号。”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来,把我拽过来的那个‘存在’,是强行劫持了我们的技术通道,还真是……不客气。”
颜易词默然。如果余止所言非虚,那么“皞”所展现出的能力,比他预想的更加可怕。它不仅能操控本世界,还能干涉其他世界的技术运行。
“你对‘世界意识’了解多少?”他换了个问题。
“不多。在我的世界,可没什么东西敢自称‘意识’来框定我的命运。”余止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狂妄,“不过,按照能量守恒和规则演化的基本逻辑,一个世界如果存在这种拥有明确‘意志’并能强力干预现实的管理者,通常只有两种可能。”
她伸出两根半透明的手指:“第一,这个世界本身是某个更高存在创造的‘试验场’或‘作品’,所谓世界意识就是管理员。第二,这个世界在演化过程中出现了巨大的、足以导致毁灭的危机,催生了一个强大的、以‘存续’为第一要务的集体意识,而为了‘存续’,它选择了最极端也最死板的控制方式。”
颜易词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抬眼看向她。余止的分析,为他理解“皞”的存在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你认为,是哪种?”
“不确定。但无论是哪种,”余止收回手指,目光再次落回颜易词身上,“它把你定为必须反复清除的‘反派’,都说明你的存在,在它设定的‘剧本’里,是一个无法被兼容的、持续产生的‘错误’。这很有趣。”
她飘到窗边,望着楼下开始变得繁忙的街道。
“通常来说,一个程序只会对真正威胁到其核心代码的病毒,才会如此执着地反复查杀。”
颜易词心中一震。威胁到核心代码的病毒?他吗?他自问除了不甘命运、暗中布局之外,并未做过什么真正动摇世界根基的事情。
除非……他本身的存在,或者说,他不断重生累积的“记忆”,本身就是对“皞”制定的规则的一种否定和侵蚀?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丝寒意,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你对打破规则,似乎很有经验。”他陈述道。
余止回过头,灵魂体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却极具攻击性的笑容。
“当然。我的乐趣,就在于找到那些自以为是的规则制定者,然后,把他们引以为傲的棋盘……彻底掀翻。”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是助理送来需要紧急签署的文件。
颜易词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助理推门而入,恭敬地将文件放在桌上,并简要汇报了几项日程安排的变动。整个过程,余止就飘在助理身边,几乎贴着脸观察对方,甚至还试图伸手在助理眼前晃动。
当然,她的手直接穿过了助理的身体,对方毫无所觉。
“他完全看不到我。”余止在颜易词脑海里说,语气带着点遗憾,又有点理所当然,“能量波动也完全收敛,看来灵魂形态下,我是纯粹的观察者单位。”
助理汇报完毕,见颜易词没有其他指示,便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余止飘回颜易词面前。
“看来,目前只有你能看到、听到我。”她总结道,“这倒方便了我们‘交流’。”
颜易词没有回应,只是拿起笔,开始在文件上签字。他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看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
余止看着他工作的侧脸,忽然问道:“你之前说,你重复经历了一百多次相似的命运,每次都死于非命?”
“嗯。”
“每一次的细节,都记得?”
“大部分。”
余止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些别的东西。
“那滋味,肯定糟糕透了。”
颜易词签字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滞了零点一秒。一百三十七次轮回里,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那些背叛者、旁观者、甚至是“皞”操控下的他自己,都只将他视为剧情需要的道具。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点破了他那深藏在麻木之下的、无尽的疲惫与痛苦。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没有听见。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这被迫的共存,这囚徒与房东的关系,似乎因为这一句看似随意的理解,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共鸣”的气息,悄然渗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