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内,四双眼睛盯着那几块被小心分割的玉米面饼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和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秦淅没有立即吃,他先看了看薛妗和许绀手中的饼子,又瞥了一眼谢媃那份明显小得多的,眼神里满是审视与怀疑。
“怎么不吃?”谢媃轻声问,自己先咬了一小口。粗糙的玉米面刮过喉咙,味道远不如记忆中的任何食物,但在这个年代,这已是难得的粮食。
许绀眼巴巴地看着手里的饼子,又抬头望望秦淅,直到少年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才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差点噎住。
薛妗吃得慢些,小口小口地咬着,但速度并不慢,眼神始终警惕地打量着谢媃和这个新环境。
只有秦淅,依然拿着饼子没有动。
“不饿吗?”谢媃问他。
秦淅抬起眼,目光锐利:“你为什么吃那么少?”
谢媃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笑了笑:“我胃口小,而且我比你们大,少吃点没关系。”
这是谎话。四十五岁的灵魂困在二十五岁的身体里,她的饥饿感真实而强烈。但她看过这三个孩子瘦削的面庞和突出的锁骨,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秦淅沉默片刻,突然掰下自己的一半饼子,强硬地塞到谢媃手里:“我不需要你让。”
谢媃怔怔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饼子,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表面凶狠的少年,内里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担当和原则。
“谢谢。”她轻声说,没有拒绝。她知道,有时候接受比给予更需要智慧。
四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简陋的“家庭第一餐”。饭后,谢媃收拾了碗筷,然后端正地坐在炕沿,看着并排站在她对面的三个孩子。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她开口,声音温和但坚定,“既然要一起生活,就需要有一些基本的规矩。”
三个孩子的身体同时绷紧了,秦淅的眼神更是瞬间充满防备。谢媃知道,他们一定联想起了过去那些“规矩”——不准上桌吃饭、不准大声说话、不准未经允许出门...
“别紧张,”她试图安抚他们,“我的规矩很简单,只有三条。”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准伤害自己,也不准伤害彼此。有任何矛盾,我们坐下来谈。”
薛妗惊讶地睁大眼睛,许绀的小脸上一片茫然,连秦淅都微微挑眉,显然这个规矩出乎他们的意料。
谢媃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任何困难,都要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秦淅低声重复这八个字,眼神复杂。
谢媃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抛弃彼此。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我永远是你们的家人。”
话音落下,土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声呜咽。
许久,薛妗才嗤笑一声,打破沉默:“说得好听。等我们真的惹麻烦了,你肯定第一个把我们赶出去。”
“我不会。”谢媃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发誓。”
许绀小声问:“那...那如果我又藏食物呢?”
谢媃的心揪紧了。她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柔声说:“如果你饿了,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藏食物不是错,但隐瞒饥饿才是问题。在这个家里,你永远不需要偷偷摸摸地吃东西。”
许绀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低头玩着衣角不说话。
秦淅始终沉默,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谢媃的脸,像是在评估她每一句话的真伪。
“规矩说完了,”谢媃站起身,拍了拍手,“现在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
她从墙角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和半截铅笔——这是她从现代带来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幸好系统将它们伪装成了这个年代的样式。
“我会记下每个人每天要做的事情,做完一项就打一个勾。”她在纸上画着,“秦淅负责挑水和砍柴,薛妗负责打扫和洗衣,许绀年纪小,就负责喂鸡和整理床铺。我负责做饭和种菜。怎么样,公平吗?”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会被如此平等地对待。
“你让我们干活,然后呢?”秦淅突然问,“有什么奖励?或者,不干活有什么惩罚?”
谢媃摇摇头:“没有奖励,也没有惩罚。家务是每个家庭成员应尽的义务,因为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家里。当然,”她顿了顿,“如果谁身体不舒服或者特别累,可以说出来,其他人会帮忙分担。”
又是一阵沉默。这种完全不同于他们以往经历的模式,让三个孩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如果...如果我做不好呢?”许绀怯生生地问。
“那就慢慢学,我会教你的。”谢媃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小男孩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薛妗盯着谢媃手中的本子,突然说:“我也要学写字。”
谢媃有些意外,但很快点头:“好,每天晚上,我教你们识字。”
这个承诺似乎打破了某种僵局,秦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同意这些规矩。”
薛妗撇撇嘴,但没反对。许绀则小声说:“我也同意。”
谢媃感到心头一松,仿佛打赢了一场小小的战役。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至少,他们愿意尝试。
傍晚,谢媃开始准备晚饭。她从自己的口粮中舀出一些玉米面,又加了些野菜,打算做一锅野菜糊糊。
秦淅一声不响地出门挑水,薛妗开始扫地,许绀则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土炕上的被褥。看着这一幕,谢媃恍惚间真的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
“谢媃同志!谢媃同志!”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谢媃打开门,看见一个满脸焦急的村民站在门外:“你快去看看吧!你家秦淅跟李家的二小子打起来了!”
谢媃心里一沉,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冲出门去。薛妗和许绀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村口的井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圈中央,秦淅正和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少年扭打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但秦淅明显处于下风。
“怎么回事?”谢媃挤进人群,厉声问道。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原来是李家的二小子李强说了谢媃和三个孩子的闲话,秦淅听不过去,先动了手。
“他说你是假好心,不出一个月就会把我们赶出去!”秦淅一边挣扎着想要继续扑向李强,一边对谢媃吼道,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一种说不清的委屈。
谢媃愣住了。她没想到秦淅打架是为了维护她。
“秦淅,住手。”她平静地说。
秦淅猛地停下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由委屈转为愤怒,又转为一种“果然如此”的讥诮。
“你看,我就说...”李强得意地开口。
“道歉。”谢媃打断他,目光直视着李强。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秦淅。
“你说什么?”李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为你说过的话道歉。”谢媃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秦淅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母亲。你侮辱我的家人,必须道歉。”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秦淅怔怔地看着谢媃,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和愤怒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东西。
李强在谢媃坚定的目光和众人的注视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谢媃点点头,然后转向秦淅,伸手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我们回家吧。”
回土房的路上,秦淅一直沉默。直到快到家门口,他才低声说:“你没必要那么做。”
“有必要。”谢媃停下脚步,看着三个孩子,“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在外人面前,我们永远站在一起。”
薛妗和许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秦淅则深深看了谢媃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谢媃看见,少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那天晚上,野菜糊糊的味道似乎比记忆中好了一些。许绀甚至多吃了一碗,而薛妗在收拾碗筷时,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
临睡前,谢媃在本子上认真记下:家庭建立第一天,有冲突,有进展。路还很长,但值得。
窗外,北风依然凛冽,但土房内,似乎多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