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神明自毁”时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果说江淮之前的种种行为，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行为艺术，那么此刻，他这个流畅无比的“趴下睡觉”，则是一记响亮的，充满了无情嘲讽的，大嘴巴子。
它抽在了沈七的脸上。
抽在了班主任老王的脸上。
也狠狠地，抽在了全班所有准备好了瓜子可乐，要看一出年度大戏的，吃瓜群众的脸上。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神仙打架，你怎么能还没开打，就直接躺平了呢？
就算是“堕落”，你好歹也先挣扎一下，控诉一下命运的不公，表达一下你对“情劫”的爱恨交织啊！
直接睡了，算怎么回事？
沈七那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完美的嘴角，有那么零点五秒，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僵硬。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身上，遭遇“服务器拔线”式的，降维打击。
第一次，是豆腐。
第二次，是睡觉。
她精心准备好的，所有后手，无论江淮是震惊、愤怒、还是冷漠，她都有无数种方法，将这场戏，重新拉回自己的掌控之中。
唯独，没算到他会选择“物理断线”。
然而，还没等沈七的CPU从这次的逻辑暴击中重启。
一个更加离谱的场景，发生了。
趴下的江淮，似乎觉得用书包当枕头还是不太舒服，他居然又默默地，抬起了头。
然后，在全班，包括沈七，都以为他终于要“走剧情”了的时候。
他伸出手，把自己桌上那本还没翻开的崭新的数学课本，慢悠悠地，往旁边，推了推。
推到了，他和沈七的，课桌的正中间。
那条，所有同桌都心知肚明的三八线。
他用行动，无声地宣告着：
你的地盘，你做主。我的地盘，我睡觉。
我们之间，连一厘米的纠葛，都不要有。
做完这个极具“仪式感”的划界行为，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趴下，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次，是真睡了。
沈七：“……”
她看着桌子中央那本被当成“楚河汉界”的数学书，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睡得心安理得的少年背影。
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既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而江淮的脑海里，早已响起了系统的，最高级别的，赞美诗。
【叮！恭喜宿主！您的“当面睡觉划三八线”连招，已触发“人间真实”的S级隐藏特效“你神经病啊”！】
【特效描述：当您的行为，正常到一种极不正常的程度时，会在目标人物心中，产生“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强烈困惑，从而彻底瓦解对方的戏剧性预期！】
【您在目标人物沈七心中的形象，已由“为爱堕落的悲情艺术家”，转变为“懒惰且有点怪癖的普通人”！】
【“与BOSS共舞”地狱级任务，开局评价：完美！】
听着这番评价，江淮在梦里，都笑开了花。
他终于，找到了克制沈七的，终极密码。
那就是，比她更不正常。
这节早自习，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
班主任老王看着趴在桌上睡死过去的江淮，和旁边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的沈七，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本来以为，是请来了一尊大神，来“拯救”另一尊大神。
现在看来，他是请来了一块万年寒冰，试图去捂热另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第一节课，英语。
当英语老师抱着课本，走进这间低气压中心时，她的腿，是软的。
她宁愿去给教育局的领导上公开课，也不想站在这两尊大神面前，念叨那些ABCE。
“OK, class, let's turn to page 45…”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全班同学，都在假装认真听讲，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像雷达一样，锁定了最后一排的“风暴中心”。
沈七没有看书。
她也没有看黑板。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侧着脸，看着身旁那个，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同桌。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不起波澜的古潭。
讲到一半，英语老师需要找个同学，朗读一段课文。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沈七的身上。
没办法，年级第一，新转来的，还是全校的女神，不点她，点谁？
“Shen Qi, could you please read this paragraph for us?”
全班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然而，沈七。
并没有立刻站起来。
她缓缓地，伸出那根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身旁江淮的胳膊。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江淮睡得正香，被人打扰，极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他掀开一条眼缝，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眼神里，充满了“你有事？”的纯天然烦躁。
沈七看着他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
“老师让我读课文，可我没带书。”
“你的，借我看看？”
这，是一次试探。
一次，温柔的，却又充满了压迫感的，将军。
一个正常的，还残存着一丝绅士风度的男生，会怎么做？
当然是立刻，双手把书奉上。
而一个对她“旧情难忘”的“悲剧男主”，又会怎么做？
他会痛苦，会挣扎，会把书推过去，但眼神，会出卖他。
然而。
江淮，又一次，选择了所有剧本之外的，第三条路。
他听完她的话，那仅存的一丝清醒，也仿佛消失了。
他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是把下巴，在自己充当枕头的胳膊上，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充满了浓重鼻音的，含糊不清的，单音节词。
“哦。”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没动，也没给书。
他就那么，当着她的面，用一个“哦”字，表达了“知道了，然后呢，关我屁事，我要继续睡了”的，所有意思。
然后，当着全班同学，和讲台上那位已经快要石化的英语老师的面。
他睡得，更沉了。
沈七伸出的那根手指，还停在半空中。
她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睡脸，和那因为挤压而微微嘟起的嘴唇。
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凝固。
而是，第一次，被一种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真正的，笑意，彻底融化。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很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