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
花庭拉着圣淳袖子,“哥…”
都关牢里那么多年了,现在还内斗了?有意思吗?
再说了,她还没看完呢,这就把卷宗给她扬了?
还有没有亲情了!
“这就是你爱了一辈子的正妃,为此你不惜违抗自己母亲,又驱逐我的母亲的正妃!”
圣淳彻底不装了,原先是觉得揪着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蛋也算没品。
现在看来这个糊涂蛋简直糊涂地超出他的想象。
受不了,当真受不了!
他逼着睿王捡起来看,“看清楚,那不是文缬,看清楚!”
“是文缬杀了救你的人,是文缬设计让你母妃受罚守陵,也是她,害我们一府都成了谋反罪人啊!”
睿王只对第一句有反应,想来对后面的事是心照不宣。
“你明日必须说出实情,你是包庇罪人的罪人,是做伪证的罪人。”圣淳尽力平心静气,“这个院里,除你之外,我们都是无辜的!”
花庭:“……”
大哥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她劝道,“父王,到底怎么回事啊。”
猗王妃叹口气,“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了啊。”
说着看向睿王,又向花庭看去,目光停留良久,总是惋惜遗恨。
最后还是与孩子们一个立场,推了睿王一把,“你该为别的孩子想想,花庭,淳儿,也是你亲生骨肉啊。”
睿王少年之时最爱游历,对江山看不出皇位之意,只能领略出山水之趣。
他这一点被他母妃很是恨铁不成钢,以为他对于大业,不说争夺,连想象都不敢想。太过无志气了。
但他故我,在其他兄弟不长眼地招惹太子时,只一味沉迷在自己的爱好里。
一日,他和父皇求了恩典去考察东南的萧山山脉,不幸遇了地龙翻身,山石震动,滚滚直下,砸落平河谷地。
山移树倒,山谷异位,他醒来身边没有随从,只有一个小女孩。
他被砸伤了眼睛,看人总是影影绰绰。
那女孩也是地动中的幸存者,说自己也是官宦人家,跟随母亲回乡探亲,路遇此处遭难,现今也不知母亲生死……
她给他敷上了找来的野草药,说地动停了,等到州府来人,他们就能走出去了。
但据他判断,这次震动极大,又是山脉之中,路途阻塞,等着来人救援……只怕州府还自顾不暇。
他们都不想死。
于是相互扶持,支撑着过了两日,还是无人来寻。
他等不及,眼睛也越发坏了,直至失明,他恐惧异常,脾气也更暴躁,他怕失明是永久的,一心想着要尽早医治,便央求女孩带他出去。
一路上自是艰难至极,他被一条布带拉着也能感觉到另一头那人的吃力。
他不好意思发脾气,他对布带那头的女孩又敬佩又感激。
心想等回了宫,见了父皇,一定要给这人足够的奖赏。
可等再次看见光明之时,那小姑娘给他解下眼上纱布,笑着跑去唤医师,惊喜雀跃得好似春日柳枝上轻巧的翠鸟。
“大夫,他眼睛好了吗?”
医师为他诊脉,小姑娘盯着写药方。
他本来想要言明身份,说定会报答,但见了那姑娘的笑颜,就不舍得戳破,不舍得回京了。
“总算是好了,不枉我救你回来。”
她坐在床边给他喂药,他自是心动,哪里管之前是怎样遭难,之后又怎样得救,只想诉说情怀。
“是我不好,在谷中拖累你,还乱发脾气,多亏你以德报怨,救了我…”
她笑吟吟,“救人自是大恩,公子一言相谢,又算得什么?”
这话本就是正理,但由着小姑娘笑着说来,倒像是一句随意玩笑,并不存着思忖和深想,倒无端牵着心意动,话语挠了心。
他自是知恩图报之人,立马道,“待我回了家,富贵荣华但有,君尽可自取。”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想要什么都不为过。”
他又赶紧找补了一句,“只要我有。”
小姑娘但笑不答,又道,“你先养好了伤再说吧。”
便起身要走,他想起什么,一时情急拉住她袖子,“秦姑娘…你母亲”
谷中虽也朝夕相处,他眼盲不便,但那姑娘的确看得出是官家出身,极为守礼,从不告知名讳,只说姓秦。
又担忧与自己同行的母亲是否获救,忧心忡忡,很少说话。
现下一见,她言笑晏晏,应当一切都妥当了才是。
“秦…”那姑娘顿了一下,抿唇笑道,“那时不敢告知真姓名,便杜撰了秦字。”
“公子不会见怪吧?”
他自是不会,这也算合情合理。
“现今公子都已在我家养伤,也就不妨全都言明,让公子放心。”
窗外远远有着亭台楼阁,廊外是葱郁景色,几支艳葩吐露。
此地是江南,廊边不修水榭,也不引水造园,那这宅子主人即便是州府长官,也是个受排挤的,外调来的官员吧。
“家父是青州府台文宏,我与母亲出门,遭逢地动…”她轻叹一声,又语气欢快,“好在有惊无险,母亲安然无恙,我也无伤。”
忽地窗外喧闹,似有人闯进来。
文姑娘蹙眉,叮嘱他养病之后就匆匆去了。
他要出门去看看,但这文家说是贴心,可也太贴心了。
怕他不能视物导致摔倒,就把拐杖都拿走了?
让他离不开这房里,就摔不着了?
这样的心智,难怪住在江南都只有个旱地庭院……
“王妃竟是冒领功劳?”花庭咋舌,“但冒领也算了,为什么要害秦氏一家?”
她指着卷宗上的墨字,“本就在地震之中失了母亲,带父王回城又被文家扣留,秦父本在找寻妻女,参与赈灾,又文宏被调去下属郡县视察涞江水岸,当夜就因公殉职,秦姑娘也再没了踪迹。”
“文宏当真好大的权势。”
圣淳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扉,大声道,“有个天大的前程等着去够,不就什么都敢做了么!”
“一家子歹人,冒名顶替,冒领功劳,还用着偷来抢来的功劳挟恩求报。”
“杀人算什么?暗害朝廷命官算什么?他们一家都敢造反了!”
他更大声,怒而站起,指着门道:“说到底,都是睿王惹的祸端,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花庭嘟囔着,“但是我们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啊?”
圣淳更气,拍门道,“立刻说出真相,认罪伏法,如果你还有良知,你就不该包庇。”
门开了,圣淳退了一步,睿王脸色铁青不逊于他。
猗王妃在他身后跟着,小声说了圣淳一句,“总归是你父亲,你这孩子…”
睿王没说话,走到院门向狱卒要了纸张笔墨。
圣淳心想这还差不多,但一想睿王从前可能是为文王妃做伪证,甚至为了文王妃,连世子都弃了,那时算是夫妻之爱,胜过对逆子之心。
但这回又愿意说实情,揭发文王妃,是因为发现自己当年所爱被文家所害?
圣淳看睿王的眼神一言难尽。
他的父亲真是不知大义,唯困私情。
谋反的事都敢为文妃做伪证,一听说自己的幼时恩人是被文妃顶替又加害的之后……就能与文妃翻脸了?
不是当年死活不改口供的睿王了?
谋反之罪,倾族之祸,比不上陈年旧事的私情私爱。
他简直替太渊帝憎恨这种糊涂蛋,孰重孰轻,孰重孰轻啊!
花庭则是想,父王从前便多方维护文王妃,而今才知枕边人竟然做了大恶,任是哪一个都不能一下就接受吧?
何况那枕边人为他生育了四女一子,又岂是能割舍得清的?
救命恩人没等到酬谢反而因自己被加害……这又岂是能轻易放却的?
白纸墨字,一笔一画落下的,全是对父王半生的颠覆。
“你们回自己屋子去。”猗王妃看出睿王袖中的手腕颤抖。
风吹过树冠,簌簌而响。
纸页翩然,一时失神,就要从笔端飞走。
一枚雨花石镇住它。
睿王抬首,眉宇间苍老了十岁,看到猗福儿柔和怜悯的神情。
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几枚石子,清溪石,青石,涞江石,福石…都是山河世界,川水激荡中的天生石材。
各不相同,各自蕴含了一方地质,是睿王曾经最喜欢的东西。
他明明在山水中,地震里与文缬相遇,到头半生是假,枕边人成仇。
他明明该在山水江湖里忘忧,不沾染政治,便是沾染,也惹不出如今的滔天大罪,但偏偏后半生又被安排进了罗网,三个女儿,一个都没逃掉,沦为圣室皇族联盟诸王的棋子。
半生已过,妻不是妻,子不成子,女儿零落各处,或幽禁,或身死……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缬儿要做那么荒唐的事?
她连生四女,被母妃嫌恶,母妃去皇陵守灵之后,她好容易才得了世子。
他想着缬儿不易,为人之母,实在是费尽心血,用尽一切了。
于是他为孩子取名“思萱”,萱堂为母,他想要孩子记住缬儿的爱。
他很快为这个唯一的嫡子请封世子,与文缬一起,精心抚育他们的孩子们。
可他们教子不善,永宁跋扈,世子荒唐肆无忌惮。
这是他们溺爱之故,是夫妻二人之责……
可,孩子不是一朝一夕坏的,世子不至于犯下谋反大罪,世子是行事无忌,可也不是傻子啊!
为何就着了文斐的道?为何就到了今日?
文缬,到底在其中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