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暗潮汹涌
北疆的风,裹挟着砂砾和未散的血腥气,吹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鸣金之声犹在耳畔回荡,双方军队如同潮水般各自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无数尚未冷却的尸骸。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伤兵的哀嚎和战马的悲鸣,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大靖军营,中军大帐。
沈云昭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银色铠甲,只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常服。她背对着帐门,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案上,那被萧景珩剑尖挑飞一角的青铜面具静静躺着,断裂处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帐帘掀动,贴身亲卫、亦是天机阁心腹的凌霜快步走入,低声道:“将军,伤亡已清点完毕,我军伤亡约三千,歼敌近五千,算是小胜。但……将士们都在议论今日阵前之事。”
沈云昭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议论什么?议论他们的主帅,差点被人在阵前揭了真面目?”
凌霜单膝跪地:“将军神勇,无人敢质疑!只是……那北凛特使萧景珩,武功之高,远超我等预估。他最后那一剑,角度刁钻狠辣,若非将军反应迅捷,恐怕……”
“恐怕什么?”沈云昭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下,她脸上已不见阵前的冷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恐怕我这‘镇北将军’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
她指腹摩挲着脸上险些断裂的面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剑锋掠过脸颊时,那冰冷的触感,以及面具掀起刹那,萧景珩那双骤然收缩、充满惊愕与探究的深邃眼眸。
他看到了什么?是仅仅下颌的轮廓,还是……那一瞬间,她因极度震惊而未能完全掩饰的、与妹妹沈云晦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一寒。
“萧景珩……”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这男人,不仅兵法诡谲,个人武力竟也如此强悍,能与她激战百回合不分胜负。更重要的是,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面具,直视灵魂。与他交锋,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一种心智的极致压迫。这绝非普通皇室子弟,甚至不像一个单纯的纨绔特使。北凛派他来,究竟意欲何为?慕容寒山的徒弟……果然棘手。
“加强戒备,谨防敌军夜袭。”沈云昭压下纷乱的思绪,恢复了一军主帅的冷静,“另,飞鸽传书京城,将今日战况,尤其是萧景珩的异常,密报天机阁。”她顿了顿,补充道,“用最高密级渠道,直接呈报父皇御前。”
“是!”凌霜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将军,您……没事吧?”
沈云昭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待凌霜退下后,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帐边,望向北方漆黑的天幕。
与此同时,北凛军大营。
萧景珩的营帐内气氛同样凝重。他褪去了特使的华服,只着一身墨色锦袍,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顶被沈云昭一箭射落、带有明显凹痕的头盔就放在一旁,象征着他今日遭遇的奇耻大辱。
副将完颜术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他跟随三皇子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表面玩世不恭,内里却心高气傲至极。今日阵前被那镇北将军射落头盔,发冠散乱,可谓颜面尽失。
“殿下,那镇北将军……”完颜术试探着开口。
“好一个镇北将军!”萧景珩猛地打断他,声音冰冷,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兴奋的火焰,“好箭法!好身手!好谋略!”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回想起今日交锋的每一个细节。那镇北将军的枪法大开大合,却又灵动异常,内力深厚绵长,绝对是他生平罕见的劲敌。但最让他心惊的,不是对方的武功,而是最后那一刻——
当他倾尽全力,险中求胜,剑尖挑向对方面具时,他原本只想挫其锐气,看清这神秘对手的真容。然而,面具掀飞的刹那,他看到的并非想象中饱经风霜的武将面孔,而是一角光洁如玉的下颌,以及……那双在惊愕中骤然睁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锐利,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但在那一瞬间,竟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模糊不清。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和神韵……像谁?像那个在京城如意楼屋顶,与他隔着面具对饮,眼神灵动狡黠的“公主”?不,不对,感觉不对。那位“公主”的眼神更娇憨灵动些,而这位将军的眼神,是历经沙场的沉静与杀伐果断。可为何……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会有种诡异的相似?
还有,他挑飞面具时,对方下意识的一个细微的闪避动作,以及之后迅速以臂铠格挡掩饰的慌乱……这绝不是一个久经沙场、心硬如铁的老将应有的反应。倒像是一个……身份特殊、极力隐藏着什么的人。
“师父说得对,这大靖镇北将军,身上果然有天大的秘密。”萧景珩眯起眼,手指停下敲击,“去查!动用月下阁在靖国境内所有力量,给本王查清楚这个镇北将军的底细!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军中的时间、地点,到他所有的人际往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完颜术连忙应下,又迟疑道,“殿下,那今日之事,是否要禀报国师大人?”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慕容寒山……他这位师父,似乎对这位镇北将军格外“关注”。此次派他来,名为特使,实则恐怕早就有意让他与这位将军正面碰撞。师父他……到底知道多少?
“如实禀报便是。”萧景珩挥挥手,语气淡漠,“另外,传令下去,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再主动挑衅镇北将军所部。本王要……好好会一会这位神秘的对手。”
完颜术退下后,萧景珩独自走到帐外,望向南方大靖军营的方向。夜色中,那边灯火星星点点,如同蛰伏的巨兽。
千里之外的大靖皇宫,御书房内。
皇帝看完了由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北疆军报,眉头紧锁。皇后就坐在他身旁,手中虽捧着茶盏,眼神却一直关切地落在丈夫身上。
“昭儿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沈擎将密报递给皇后,叹了口气,“阵前单挑,虽能提振士气,但也太过行险。若非她武功确实冠绝三军,今日后果不堪设想。”
楚知意快速浏览完,脸上掠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担忧:“昭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她这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震慑敌军,稳定军心。只是……那北凛三皇子萧景珩,竟有如此能耐?能与我们昭儿打成平手?”
“慕容寒山调教出来的人,岂是易与之辈?”沈擎眼神锐利,“更重要的是,昭儿的面具被挑开了一角。虽然信中她说应对得当,并未暴露,但以萧景珩的心智,恐怕已起疑心。”
楚知意放下茶盏,握住皇帝的手,语气坚定:“起疑便起疑!昭儿和晦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们足够优秀,足以应对任何风浪。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替她们稳住这大后方。”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谢安那条老狗,最近和北凛的‘月下阁’勾连越发频繁,竟然敢在朝堂上公然质疑云辞的身世,其心可诛!看来,是时候清理一下门户了。”
沈擎反手握住皇后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和力量,心中的焦躁稍稍平复。“是啊,孩子们在前方拼命,我们做父母的,绝不能拖后腿。北凛想用阴谋诡计乱我朝纲,朕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作茧自缚!”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深沉的爱意。他们精心培育的雏鹰已然展翅,能翱翔于九天,也能搏击风浪。而他们,将是雏鹰最坚实的后盾,铲除一切暗中窥伺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