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音刚落,薛兮宁那双本就灵动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像是夜空中炸开的两簇星火,熠熠生辉。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凑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既是道士,又是和尚?这世上还有这等奇人?他究竟是哪座山上修仙,哪个庙里念佛的?听起来倒像是个江湖骗子,可你又说他是能人,这可真叫人好奇。”她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兴奋,仿佛此行不是去办什么正事,而是去揭开一个藏在深山里的惊天秘密,那种探险般的期待感几乎要从她亮晶晶的眼神里溢出来。
侧目瞥了她一眼,那张清俊无俦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倦意。
他看着她那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低沉的嗓音如同被山间寒风浸过:“你当真以为,是去访仙问道的?”他稍作停顿,目光转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林木,语气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然,“皇祖母让你同来,不过是看中你薛家大小姐的身份。干子逊此人,富可敌国,却也吝啬到骨子里。他欠了朝廷一笔巨额的军马税款,拖延数年,任凭户部如何催缴都置若罔闻。皇祖母这是想借你的面子,让他不好意思再赖下去罢了。”
真相被如此直白地剖开,薛兮宁脸上的兴奋顿时凝固了。
她眨了眨眼,那股探险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自己只是个被推出来讨债的工具人。
她撇了撇嘴,靠回软垫上,闷闷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不去便是了。我可不想去见一个满身铜臭的老赖。”
“现在说不去,晚了。”淡淡道,马车恰在此时驶上一段颠簸的山路,车身微微摇晃。
他伸出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扶住了车壁,却巧妙地稳住了薛兮宁即将倾倒的身子。
“况且,”他收回手,看着她那张写满不悦的小脸,眸色不自觉地柔和了半分,语气也松动下来,“你不是好奇他为何不僧不道么?去了,不就知道了。”这句暗藏纵容的话语,像是带着一丝钩子,又将薛兮宁那颗不甘沉寂的心给轻轻勾了起来。
马车行至半山腰一处陡峭的坡前,终于停了下来。
率先下车,薛兮宁紧随其后。
眼前的一幕,让她微微怔住。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短衫、裤腿上还沾着新鲜泥点的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跪在路边。
他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头顶的草帽放在一旁,那模样分明就是个刚从田里回来的老实农夫,哪里有半分巨富的影子。
“草民干子逊,恭迎王爷大驾。”那人伏在地上,声音沙哑而谦卑,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
仿佛早已习惯他这副做派,只淡然地“嗯”了一声,示意他起身。
干子逊缓缓抬起头,就在他仰视的一刹那,一抹锐利如鹰隼般的精光从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这稍纵即逝的锋芒,却被站在一旁的薛兮宁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心头猛地一凛,原本因他农夫装扮而生出的几分轻视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深的疑云。
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
干子逊在前方引路,三人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向上走去。
绕过一片枯黄的竹林,一座通体漆黑的宅邸赫然出现在眼前。
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黑铁碉堡。
墙体由巨大的黑岩垒砌而成,几乎看不到窗户,只在极高处留了几个瞭望口般的窄缝,透着一股森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气息。
走进院门,更是荒凉得令人心惊。
偌大的庭院里杂草丛生,不见半点花木,空旷的场地上只散乱地坐着几个正在打盹的彪形大汉。
他们个个身形魁梧,腰间鼓鼓囊囊地配着兵刃,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煞气。
这番景象与传闻中巨富之家的奢华靡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干子逊将他们引入一间简陋得近乎寒酸的正厅,除了几张粗糙的木制桌椅,再无他物。
他搓着手,脸上堆着谦卑的笑:“王爷与小姐远道而来,草民这就去准备些吃食,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在主位上坐下,不置可否。
薛兮宁好奇地问:“你家这么大,没有厨子吗?还要你亲自下厨?”
干子逊闻言,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有倒是有,只是让他们做杂役是一份工钱,让他们下厨,那是另外的价钱。”
一句话,将其深入骨髓的抠门本性暴露无遗。
薛兮宁听得直咂嘴,既觉得滑稽可笑,又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一个能将吝啬刻在骨子里的人,却拥有着惊人的财富和如此戒备森严的居所,这本身就是一团巨大的迷雾。
眼看干子逊转身朝厨房走去,薛兮宁压低了身子,凑到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道:“你说,要是现在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会给钱吗?”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和戏谑,话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
几乎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厅外廊柱阴影下的一个彪形大汉,原本靠着柱子闭目养神,眼皮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一道阴沉而锐利的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矢,隔着数丈的距离,精准地扫了过来。
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变得冰冷而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