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端起手边的冷茶,指腹摩挲着杯壁上冰冷的釉质,那细微的声响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击着薛兮宁紧绷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落在自己身上,不带温度,却比任何实质的目光都更具穿透力,仿佛要将她心底最深的盘算都剖析得一清二楚。
良久,他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宁绍,”他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倒是会挑时候。”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薛兮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明白这句“会挑时候”是褒是贬,更猜不透他平静面容下的真实想法。
是愤怒?
是不屑?
还是早已了然于心?
这种无法揣度的未知,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让人恐惧。
“王爷,我母亲她……她并无此意,此事绝不会成。”薛兮宁急忙表态,试图撇清关系。
“为何不会成?”的目光终于从茶杯移开,直直地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宁家族长,当朝国丈的亲侄,配你母亲一个商贾之妇,难道还委屈了不成?这于你,于宁家,甚至于本王,都算得上一桩‘好事’。”
他特意加重了“好事”二字,其中蕴含的讥讽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薛兮宁的心脏。
她瞬间明白了,他看透了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
一旦母亲嫁入宁家,她薛兮宁便与宁家有了斩不断的联系,她这颗被他捏在手中的棋子,价值和变数都将大大增加。
车厢内的气氛愈发压抑,连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都变得格外清晰。
似乎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视线一转,落在了薛兮宁腰间。
那里,悬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精致的匕首,正是贺彦祯所赠。
“新科状元的贺礼,倒是别致。”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薛兮宁背脊一寒。
“只是……一件防身的物件。”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匕首。
“本王听过一个说法,”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状元乃文曲星下凡,其笔墨可安天下,但其刀兵,却有煞气。尤其是这第一把‘状元刀’,锋芒太盛,易破财运,损气数。你一个女儿家,带着它,不祥。”
这番说辞听起来荒诞不经,可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薛兮宁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弦外之音。
什么破财运、损气数,分明是借口。
他真正忌惮的,是这柄匕首所代表的贺家,是贺彦祯这个人。
他是在逼她站队,用一种不容反抗的方式,让她亲手斩断与贺家的任何一丝潜在联系。
车厢内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薛兮宁的手紧紧攥着匕首的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这柄匕首一旦交出去,就意味着她对的彻底臣服。
最终,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松开了手,解下匕首,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王爷说的是,是兮宁愚钝了。”
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
片刻后,他才伸出手,将那柄匕首收入袖中,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收起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玩物。
“很好。”他靠回软垫上,闭上了眼,似乎有些乏了。
车厢内终于恢复了平静,但那份紧绷的张力却如蛛网般,缠绕在每一寸空气里,让薛兮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遥远的皇宫深处,永安宫内一片寂静。
萧瑜童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宫道尽头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她错过了送行的时辰,当她匆匆赶到时,只看到了马车远去的尘烟。
宫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慰:“公主,睿王殿下和薛姑娘已经走远了,您快回殿里吧,外头风大。”
“谁说我是来送他们的?”萧瑜童猛地回头,脸上带着惯有的骄纵与倔强,“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他们走他们的,与我何干?”
她嘴上说得满不在乎,转身便回了寝殿,甚至还吩咐人上了平日里最爱的点心。
可那点心只吃了一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白日里,她强撑着若无其事,可当夜幕降临,整个宫殿都沉入黑暗与寂静之中,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情绪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起初只是无声的抽泣,肩膀微微耸动。
渐渐地,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痛哭。
哭声从细碎到嘶哑,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孤独、委屈与不甘,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一次性哭尽。
这偌大的皇宫,是她的家,却也是最华丽的囚笼。
父皇的眼中只有江山,兄长的眼中只有权谋,那些宫人眼中只有敬畏。
只有薛兮宁,那个看似柔弱却总能带给她新奇与温暖的女子,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真心以待的滋味。
可现在,她也走了。
马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静谧无声。
薛兮宁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中五味杂陈。
与的相处,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状似无意地问道:“王爷,我们此去川蜀,路途遥远,不知您都做了哪些安排?”
眼帘微抬,似乎对她此刻还能保持镇定有些意外。
“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妥当。”他言简意赅。
“那……石棉矿之事,专业性极强,不知王爷可有寻到合适的行家?”薛兮宁换了个更具体的问题,她需要了解他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该如何介绍那个人。
“此事,本王交给了干子逊。”
“干子逊?”薛兮宁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嗯,”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是个能人,毕竟,能将道门清心咒和佛门往生经都念得字正腔圆的人,世上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