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终被劝走了,带着满腹的担忧和一箩筐“必须立刻搬家”的叮嘱,临走前还反复强调“江先生是个靠谱人,多联系”,让卜杏嵂的社死感又多了一层。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骤然稀薄,只剩下卜杏嵂,和那面泛着不祥红光的霉墙沉默对峙。江临没有离开,他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座突然嵌入这混乱图景的、过于规整的坐标轴,与周围的“赛博废墟”格格不入。
卜杏嵂瘫坐在行军床上,这张床的吱呀声比公司的老旧打印机还刺耳,保温桶里的汤还温着,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手机屏幕上,赵姐的消息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红色的数字不断增加,像极了游戏里越积越多的“紧急任务提示”,催得人喘不过气。
“刚才……”卜杏嵂开口,声音干涩,“谢谢。”
江临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最后落在那面墙上。红光似乎比刚才微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像个暂时蛰伏的“副本BOSS”。
“根据《房屋租赁合同》范本,房东提供的房屋应符合基本安全和卫生标准。”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你目前的情况,已构成合同根本违约。收集证据,向12348法律援助热线咨询,或向相关部门投诉、提起诉讼,是合理选择。”
他没有问那草环是什么,没有提墙的异样,只是精准地切入了最实际、最“正常”的解决方案。这种过分的正常,在此刻反而显得无比诡异,仿佛别人都在“沉浸式体验荒诞”,只有他在执行“现实修复程序”。
卜杏嵂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会刚好出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问题,答案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就像赵姐那些没逻辑的需求一样,深究只会徒增烦恼。
“我帮你筛选了几个备选房源。”江临将他的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个整理好的文档,列出了地址、租金、优缺点分析,甚至还有周边设施评分和通勤时间折线图,条理清晰得像一份顶级产品需求文档。“优先级已按你的通勤时间、预算及……基础生存需求排序,排除了‘隔音地狱’和‘水帘洞’户型。”
卜杏嵂接过平板,手指划过冰凉的屏幕。那些干净、明亮(至少在图片上)、没有霉斑的房间,像另一个世界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原来在“霉菌副本”之外,还有“正常居住”这种选项。
“赵姐的消息,”江临再次开口,提醒她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需要回复。”
是啊,赵姐。KPI。法修散打。冬日暖心人。那些虚拟世界的荒诞,并不会因为现实世界的崩塌而暂停,就像游戏里的任务计时,从不会因为玩家掉线而停止。
她点开赵姐的聊天框,最新一条是语音,音量大到几乎要冲破听筒:
“小卜!!海报风格必须突出‘反差’!冰天雪地里的温暖!懂吗?!要那种……那种在北极圈里吃火锅的视觉冲击!概念图下班前必须给我!!晚一秒都不行!”
北极圈里吃火锅?
卜杏嵂抬头,看着眼前这面在城市出租屋里泛着红光的霉墙——潮湿阴暗的角落,滋生着诡异的菌斑,却意外成了她生活里最“鲜活”的存在。这算不算另一种极致的“反差”?绝望里的荒诞,困境中的“生机”?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笑得江临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像是在分析一个突然出现异常数据的样本。
“好。”她在对话框里打字回复赵姐,“明白。冰与火之歌,绝境中的暖意。概念图下班前发您,保证有‘北极圈吃火锅’的冲击感。”
发送。
然后,她放下手机,拿起江临的平板,开始认真浏览那些房源信息。手指划过“独立卫浴”“朝南采光”“精装修”的字样,像在阅读某种陌生的咒语,从未想过这些基础配置会成为奢侈的向往。
“就这套吧。”她指着一个价格勉强能承受的一居室,对江临说。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决心——再难也要逃离这面墙。
江临接过平板,看了一眼。
“好。我帮你预约明天看房,已确认房东不是‘押金刺客’类型。”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这套,没有评价,只是执行。高效,冷漠,却在此刻提供了某种奇怪的支撑,像游戏里关键时刻出现的“辅助NPC”,不求回报地递上道具。
霉墙上的红光又减弱了几分,仿佛随着她做出“逃离”的决定,那股躁动的能量也暂时平息,像是在积蓄下一次爆发,又像是默认了她的选择。卜杏嵂拿起母亲留下的保温桶,打开,浓郁的鸡汤香味飘散出来,与房间里的霉味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一半是家的温暖,一半是生存的窘迫。
她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味道很家常,很温暖,是她在这“霉菌副本”里唯一的治愈buff。
她知道,明天还要面对赵姐的催更,面对找房的奔波,面对母亲新一轮的电话轰炸。但至少在这一刻,她喝下了一口热汤,并做出了一个决定。
至于那面墙……
等搬了家,它就只是别人需要面对的麻烦了,就像她甩不掉的KPI,总会有下一个人接手。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面对赵姐,但找房的压力丝毫不减。卜杏嵂按照江临整理的列表,开始了她的“看房马拉松”,这大概是她参加过最累的“闯关游戏”,每一关都充满了意想不到的“陷阱”。
第一套,图片看着宽敞明亮,实地却是在一条终年不见阳光的巷子深处,楼道里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隔壁传来激烈的麻将声和婴儿啼哭,组成了租房版《深夜食堂》,只是没有温暖只有噪音暴击。
第二套,中介吹得天花乱坠,号称“精品公寓”,结果发现所谓的“开放式厨房”就是在进门处砌了个小台子,转身就能碰到床,空间狭小到堪比火车卧铺。空气里弥漫着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浓郁的廉价香薰味,试图掩盖某种更本质的潮湿气味,显然是“串串房”的典型操作。
第三套,位置尚可,价格勉强,但房东是个眼神精明的大妈,反复强调“我家这房子抢手得很,过了这村没这店”,并要求“一年起租,押三付一”。卜杏嵂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干瘪的钱包,看着那笔几乎要掏空积蓄的押金,果断选择了放弃——她可不想刚逃离“霉菌坑”,又跳进“经济陷阱”。
奔波一上午,身心俱疲。她坐在路边花坛的水泥边上,啃着便利店买来的饭团,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不断踢来踢去的皮球,在“租房踩坑”的道路上反复横跳。江临发来消息,言简意赅:“下午两点,最后一套,地址发你。”附上了一个定位,像一道最后的“通关提示”。
那是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道有些昏暗,但还算干净,没有堆积如山的杂物。她爬上六楼,敲开门。房东是个话不多的老先生,只是沉默地引她进去,没有过分热情的推销,反而让人安心。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布局简单。墙壁有些泛黄,但干燥,没有可疑的水渍和霉斑,摸上去是踏实的干爽感。家具旧,但擦拭得干净,透着一股生活的烟火气。最让她心动的是那个小阳台,虽然朝北,但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和一小片被高楼切割出的天空——这是她在之前的出租屋里从未拥有过的“景观”。
“就这里吧。”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对老先生说。价格在她承受范围的极限,每个月要勒紧裤腰带过活,但至少,这里没有让她窒息的霉味,也没有随时可能“活化”的墙,算是个能安心喘气的地方。
签了意向合同,付了定金,走出楼道时,卜杏嵂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却带着真实的暖意,这大概是她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实在的“好运”。
然而,社畜的“好运”总是短暂的,就像游戏里的限时buff,永远撑不过关键时刻。
刚回到霉房楼下,她就看到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房东。他正叉着腰,对着手机大声嚷嚷:“……对!就那面墙!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有点潮!防水没做好!现在租客要闹着搬家,我告诉你们,这损失得你们赔……”
看到卜杏嵂,房东立刻挂了电话,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心虚和强硬的复杂表情,像极了被抓包后试图狡辩的“副本小怪”。
“小卜啊,正好找你!那墙……唉,老房子嘛,难免有点小问题,返潮很正常!”房东搓着手,语气刻意放软,“你看,我也不是不负责,正在联系维修队呢!但你突然说要搬,这……这违约金可是合同里写清楚的,按规矩来的话……”
卜杏嵂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倦。她不想争论,不想拉扯,不想像网上那些租客一样,为了押金和房东斗智斗勇,耗尽心神。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面墙,远离所有的荒诞。
“违约金我不要了。”她打断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房东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眼睛都亮了:“哎哟!小卜你真是明事理!通情达理!那……”
“押金和剩余租金,请退给我。”卜杏嵂补充道,语气依旧平静,“我找到房子就搬,不会耽误你招租。”
房东眼珠转了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迟疑起来:“这个……押金嘛,按照合同,你提前解约,是要扣一部分作为补偿的……”他看着卜杏嵂毫无表情的脸,又瞥了一眼她身后那栋破旧的楼,大概是想到了那面墙的隐患,也怕事情闹大,权衡了一下,改口道,“行行行,看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押金退你一半!剩下的租金按天算,等你搬走那天一起结清!”
卜杏嵂知道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累。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上楼——多一秒都不想和这个“押金刺客”周旋。
回到房间,她看着那面依旧泛着微弱红光、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的霉墙,开始收拾东西。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几个纸箱,就能装下她在这座城市的全部家当,简单得让人心酸。
她把那罐鱼子酱也塞进了箱子。它依然是那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不知为何,她不想扔掉。这段时间的荒诞经历,似乎让这罐昂贵又无用的鱼子酱,也成了某种特殊的“见证”。
收拾到一半,手机响起,是“星屑叙事工坊”的主策。
“卜小姐,打扰了。”主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关于那个以‘霉菌’为灵感的核心道具【不朽】,我们团队内部讨论后,一致觉得概念非常棒!既荒诞又有深度,完全符合我们的游戏调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以特邀顾问的身份,参与我们后续的剧情构建?当然,有丰厚的项目酬劳,绝对不会让你白忙活!”
卜杏嵂拿着手机,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那面诡异的墙。
她的霉运,她的窘迫,她这面成了精的墙,她被迫经历的所有荒诞,居然……值钱了?
这算不算另一种极致的“反差”?生活给她泼的冷水,居然意外浇灌出了“灵感之花”?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又释然的笑,回复:“可以。细节邮件聊。”
放下手机,她继续打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那面霉墙上的红光似乎又明显了一些。她知道,搬离这里,不代表麻烦结束。新房子意味着新的租金压力,赵姐的需求永远不会停止,母亲依旧会隔三差五催婚,而那罐鱼子酱和“星屑工坊”的邀约,也代表着新的、未知的漩涡。
但至少,她做出了选择。她主动逃离了让她窒息的环境,也抓住了一个意外的机会。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为这段荒诞的“霉菌副本”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今晚,是睡在这霉房里的最后一晚了。明天醒来,她将奔赴新的生活,无论前方是坦途还是另一个“副本”,她都得笑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