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些，都是新的，刚买的。”
“一个马上要当爹的人，一个正在为未来拼命攒钱的人。”
“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程诺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心上。
林一舟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信奉数据，这些东西无法量化，无法录入模型。
在他的逻辑里，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环境噪音。
“这些只能说明他的消费习惯不合理，或者，这些东西是别人送的。”
林一舟冷冷地反驳。
“无法推翻猝死的生理学证据。”
“是吗？”程诺嘴角一撇。
“那他女朋友怎么说？”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孩被警员搀扶着走了进来，正是死者的女友李倩。
当她看到地上的尸体时，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阿远……阿远！”
“李小姐，请节哀。”
林一舟走上前，程序化地安慰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
“我们想了解一下张远最近的生活状态。”
“他是不是工作特别辛苦，经常熬夜？”
李倩泪眼婆娑，摇着头，声音嘶哑：“他一直都很拼，但……但是最近不一样！”
“不一样？”
“对！”
李倩的眼神里忽然迸发出一丝激动和困惑。
“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变得很奇怪！”
“他突然就变得有钱了，给我买很贵的包，还说……还说要换个大房子，等孩子出生。”
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泪水再次涌出。
“我问他钱是哪来的，他总说是他运气好，接了很多大单。”
“可他也变得越来越神秘，经常半夜偷偷出去，接一些我看不懂的电话。”
“我让他别这么拼了，我们省着点也够用。”
“可他说，他停不下来，再干一票大的，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女孩的哭诉，在房间里回荡，林一舟陷入了沉默。
李倩的证词，像一把重锤，敲在了他那完美数据构建的结论上。
程诺走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怎么样，林大人机？”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个意外吗？”
公寓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对于这间屋子里的人来说，一个充满谜团的不眠之夜，才刚刚开始。
双城市刑侦支队，技术科办公室。
巨大的电子白板上，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状图正在缓缓生成。
无数条彩色的线条从中心的一个节点发散出去，连接着地图上上百个闪烁的光点。
看起来混乱又复杂，让人的视觉和神经都感到一种不堪重负的压迫。
鹿晓晓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端着一杯比墨汁还浓的咖啡，一脸凝重地汇报。
“林队，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死者张远的手机里，除了几个主流的外卖平台APP，我们还恢复了七个已经卸载的跑腿应用。”
“这些APP的服务器都在境外，数据加密方式五花八门，我们花了一晚上才破解了其中四个。”
她指着白板上那团乱麻般的线条。
“这就是我们导出的，张远过去一个月的全部接单记录。”
“黄色的是A平台，蓝色的是B平台……至于这几种灰色和黑色的，就是那些灰色地带的跑腿APP的记录。”
林一舟站在白板前，双手抱胸，眉头紧锁。
他的大脑正试图从这片混沌的数据海洋中找出规律和模式。
然而，这一次，他失败了。
正常的骑手，为了效率最大化，其接单和配送路线通常会呈现出，以某个区域为中心的扇形或辐射状分布。
他们的行为模式是可预测的，是符合经济学和时间管理学基本逻辑的。
但张远的路线图，完全是反逻辑的。
他的轨迹就像一个疯子在地图上随手的涂鸦，毫无规律可言。
他会在下午三点，这个订单的非高峰期，从城南跑到城北去送一份文件。
又会在晚高峰最繁忙的时候，放弃唾手可得的密集订单。
跑到几十公里外的郊区，只为送一个小包裹。
他的行为，完全打破了林一舟认知中所有关于最优解的分析。
“这不合理。”
林一舟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堆数据，却感到无从下手。
“他的收入呢？”他问。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鹿晓晓调出另一组数据。
“根据官方平台的流水，他上个月的收入是八千三百二十一块。”
“但是，我们查了他的个人银行账户和几个电子支付平台的流水。”
“发现他上个月有超过三万块的现金入账，来源很分散，都是个人转账，金额从两百到一千不等。”
林一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巨大的收入差额，诡异的行为路线。
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联系，但那个连接点，隐藏在这片数据迷雾的背后，他看不见。
这感觉，就像一个顶级的数学家，拿到了一张写满了错误公式的草稿纸。
他知道答案就在里面，却无法用任何已知的公理去推导。
一种久违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次失败的行动，那一次，也是因为一个无法被数据量化的临时变故。
历史，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浓郁的肉包子混合着豆浆的香气，粗暴地冲散了室内凝重的空气。
程诺打着哈欠，手里拎着一个油腻的塑料袋走了进来。
“哟，一大早开盘呢？”
他看了一眼巨大的电子白板，乐了！
“林大队长，你这路线图画得不行啊，红的绿的都没有，全是套牢的，要亏啊。”
鹿晓晓白了他一眼，对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关系户”毫无好感。
林一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张路线图。
手指无意识地在手臂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
程诺凑了过去，嘴里叼着半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哎！我说，你们这些搞技术的，是不是就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指，在白板上虚拟地画了几个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