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杏嵂握着那个冰凉湿滑的霉菌汉堡模型，触感真实得让她指尖发麻，像捏着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裹着霉斑的冻豆腐。窗外的车流声、楼下小贩“便宜卖啦”的叫卖声依旧热闹，和屋内这正在凝固的荒诞形成撕裂般的对比，仿佛两个被强行缝合的世界。她甚至能闻到那“社蛎柠檬水”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比地铁早高峰的混合气味还上头。
就在她脑内疯狂循环“这玩意儿能不能拿去‘拼好饭’凑单”的荒谬瞬间——
“嗡——”
手中的霉菌汉堡模型突然轻微震动，表面那层油腻的墨绿色光泽像劣质指甲油似的流水般闪烁，竟在她掌心融化、重组，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歪歪扭扭的鸽子。这霉菌鸽子浑身裹着菌丝，翅膀扑扇时抖落几点带着霉味的星屑，豆大的眼睛是两粒更深的黑斑，直勾勾盯着她，像在审视“冤种宿主”够不够格。
与此同时，墙上那片虚拟【抽奖券】“啪”地一声轻响，图案变成个巨大的旋转问号，活像赵姐听不懂人话时的表情包；旁边渗出的【社蛎柠檬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气泡破裂的声音组成单调重复的电子音，比公司打卡机的提示音还机械：
【新任务：投喂。】
【目标：广场鸽群。】
【奖励：未知（大概率不是满减券）。】
【时限：日落前（逾期自动触发社死惩罚）。】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震感堪比赵姐催需求的密集程度，不用看也知道是江临。她掏出来，果然信息已经刷屏，字里行间都透着“数据要炸了”的焦虑：
“实体化现象出现逻辑跃迁！从静态‘社死展示’转向动态‘离谱任务’！”
“目标实体（暂命名：霉菌造物-01号）结构稳定性超出预期！它在解构重组你过往的关键符号——汉堡是社畜代餐，鸽子是城市游魂，任务系统是职场PUA，这是把你的痛苦做成了‘概念扭蛋’啊！”
“能量读数指向你上周丢在墙角的《人与城市生物情感联结企划书》废案！它居然吸收了被赵姐打回的创意，这是在‘废物利用’你的才华？”
“最高优先级警告：不要执行未知任务！后果比甲方临时改需求还难预测！建议立即撤离，哪怕先去楼下便利店躲躲也行！”
卜杏嵂看着掌心那只安静蹲着、散发陈腐气味的霉菌鸽子，又瞥了眼墙上旋转的问号和冒泡的“柠檬水”。撤离？她能撤到哪里去？回到赵姐的“拼搏”文案地狱，还是跳进母亲安排的“相亲KPI”火坑？
那只霉菌鸽子似乎等得不耐烦，用菌丝构成的喙轻轻啄了啄她的虎口，不疼，有点痒，像同事摸鱼时戳你胳膊的力度。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近乎自毁的好奇心，瞬间攫住了她——反正都已经住在霉房里写“负能量系统”了，再离谱还能离谱到哪去？
她拿起桌上那袋准备凑单的、最便宜的原味面包片，掰下一小块迟疑地递到鸽子嘴边。鸽子歪头看了看，嫌弃似的扭过头，振翅飞起却没冲向窗外，反而一头撞进了墙上那滩冒泡的【社蛎柠檬水】！
在卜杏嵂惊愕的目光中，鸽子和液体迅速混合、扭曲，最后凝结成一颗鸽蛋大小、表面布满诡异螺纹的深绿色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像颗被遗忘的过期糖果。
【任务更新：播种。】
【地点：任意（禁止种在公司花盆里）。】
【备注：它渴望……真实的土壤（不是写字楼里的“打工人精神土壤”）。】
电子音依旧单调重复，嘲讽值拉满。卜杏嵂弯腰捡起种子，手感比看上去沉，不像植物种子，反倒像块带着活性能量的奇异矿石——比公司发的“拼搏勋章”有分量多了。
真实的土壤？这个钢筋水泥堆砌的城市，连公园草坪都铺着仿真草皮，哪里还有“真实”的土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窗外，落在楼下那个被精心维护、却鲜有人停留的小区花坛上——几棵观赏植物在规划好的网格里耷拉着叶子，土壤干裂得像久未浇水的职场热情，完美契合她当下的“绝望”心境。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比赵姐的KPI目标还上头。她拿起手机，无视江临持续不断的警告震动，点开赵姐的对话框：
“赵姐，关于‘拼搏’BGM文案，我需要一次深度实地采风。”
“找到了绝佳地点，能完美捕捉‘在绝望中抠希望’的核心理念，比你要的鸡汤带劲多了。”
“地点：楼下花坛（接地气，有生活质感）。”
“时间：现在（灵感不等人，就像满减券不等人）。”
（附上一张角度刁钻的照片，只拍手和种子，背景虚化）“你看这个‘希望象征物’，灰扑扑的带着穷困的坚韧，够不够反差？够不够拼搏？”
按下发送，她紧紧握着这颗由社死记忆、霉墙异能和叛逆冲动凝聚成的种子走向门口。她不知道这玩意儿会长出什么——是结满石楠花汉堡的树？还是喷涌社蛎柠檬水的泉眼？或者直接炸掉这个无聊的花坛？但无论如何，这都比写“向天再借五毛钱凑单”的拼搏文案有趣多了。
卜杏嵂握着种子走下楼梯，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把她的廉价通勤鞋和手里的“违禁品”都照得无所遁形。她避开遛狗邻居好奇的目光，快速蹲在花坛最不起眼的角落，用钥匙抠开一小块板结的土——动作比摸鱼时躲着领导还熟练。
就在她准备埋下种子的瞬间，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从身后传来：“卜杏嵂！”
她手一抖，种子差点滚落。回头只见江临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仍在疯狂闪烁红光的监测仪，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呼吸比平时急促，额发还有一丝不常见的凌乱——这大概是他入职以来最“不理性”的一次。
“停止你手里的非理性行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那枚种子的能量签名极不稳定，生长模式完全不可预测，你可能会催化出一场无法控制的……‘概念污染’，比公司团建的‘精神污染’还可怕！”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赵姐的语音消息公放出来，兴奋得变了调：“批准了！深度采风！就地执行！这‘希望象征物’的质感太绝了！灰扑扑的带着穷困的坚韧！快种下去！多拍几张特写！我要用它做‘拼搏’主视觉！标题都想好了——《在水泥缝里，抠出一点绿》！绝对能戳中打工人！”
江临的脸色更难看了，监测仪的红光闪得更急，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报警。卜杏嵂看着眼前这个活体数据库，听着手机里资本代言人的呐喊，再感受着掌心那颗微微搏动的种子，突然笑了——笑得比拿到全勤奖还释然。她把种子稳稳按进小土坑，轻轻覆上土。
“江工程师，”她抬头，阳光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你说，是‘概念污染’比较可怕，还是那种把‘凑单满减’当拼搏、把‘加班熬夜’当荣誉的‘认知固化’更可怕？”
江临沉默了，监测仪的红光映在他没表情的脸上，数据流似乎都在纠结。就在泥土完全覆盖种子的刹那——没有破土而出的嫩芽，没有奇花异草，以小土坑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无声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花坛里那些半死不活的观赏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僵化，叶片和枝干失去所有生机，变成极其逼真的灰白色【混凝土雕塑】！不是枯萎，是彻底的物质转化，仿佛它们从始至终就是城市景观里冰冷的装饰件，和写字楼里麻木的打工人如出一辙。
这灰白色的“雕塑化”效果还在沿着花坛边缘蔓延，像职场内卷一样传染，所过之处，连地砖的缝隙都变成了雕刻出来的纹路，整个世界都在失去真实的肌理。
【概念污染：景观社会的虚无具现化。】一个冰冷的非人声提示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比公司的系统通知还无情。
卜杏嵂僵在原地，看着这片急速“失活”的世界，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被KPI榨干所有热情的职场，所有人都变成了标准化的“工具人雕塑”。江临猛地抬起监测仪，数据流在镜片上瀑布般刷新：“规则覆盖范围扩大！物理常数被局部修改！它不是在‘生长’，是在定义‘真实’——把虚假的景观变成真正的现实！”
赵姐的语音还在不识时务地外放：“拍到了吗？我要那种挣扎感！破土而出的挣扎感……咦？你那边背景怎么灰扑扑的？滤镜开太重了？还是手机摄像头进灰了？赶紧擦擦！别影响主视觉效果！”
卜杏嵂低头，看着脚下那一小圈尚且“真实”的土地，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孤岛。而那只霉菌鸽子不知何时又凝聚成型，安静落在她肩头，黑斑般的眼睛漠然注视着这片“雕塑化”的世界，像个冷眼旁观的社畜观察员。
她抬起手，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回应江临，只是轻轻碰了碰肩上的诡异造物。
“看来，”她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释然，“它拼出来的‘好饭’，有点太硬核了——直接把‘景观社会’的遮羞布，变成了混凝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