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晴。南城美苑官网在上午九点整刷新复试结果——
「A+高分通过:沈知遥」
「拟录取专业:综合艺术(本科)」
「文化课要求:二本线即可」
鼠标轻响,页面被打印出来,白纸黑字贴在医院食堂的公告栏。沈知遥盯着那行名字,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发白。林屿站在她右侧,左手拎着CT片袋,,右手缠着新纱布——昨夜父亲再次呕血,他徒手去扶,被门夹裂虎口。血渗过纱布,在纸上留下淡红指印,像给「通过」二字盖了一枚暗章。
ICU门口,护士递来「同意转院」书——市立二院新到人工肝设备,是父亲最后的希望。费用:预缴十万。沈知遥把复试通过通知折成窄条,与那张尚差八万的银行卡并排放在桌上,像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
林屿低头,从裤袋掏出一只牛皮信封——里面是从前当铺老板寄回的半张门票:∞光束被重新拼合,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世界很大,回形针会带你回来。」
他把门票推给主治医生:「抵押,可以吗?」声音哑,却带着刀锋的亮。医生愣住,沈知遥却笑,眼泪砸在门票毛边,晕开一小朵暗色花:「对,我们还会回来。」
8月1日,南城高铁站。阳光像被抛光过的金属,落在站台白色顶棚,反射出炽白浪潮。沈知遥把录取通知书塞进背包最里层,上面压着那枚∞形金属环——如今被重新磨亮,像一条被月光淬炼的银线。林屿送她到闸机口,左手拎着父亲的转院行李袋,右手把一张新车票塞进她掌心——
「南城→海州」
「发车时间:8:30」
「票价:0元(复试奖励乘车券)」
「去吧,再回来。」他声音很轻,却足够穿透站台广播、穿透蝉鸣、穿透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恐惧。沈知遥点头,眼泪被风吹成盐粒,却带着笑:「录取通知书有两份复印件,一份给你,一份给叔叔。原件等我回来,我们一起交学费。」
列车启动,窗外的林屿被拉成一条直线,却在最后一刻抬手——他把左手小指上的金属环摘下,朝车窗抛过来。环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抛物线,「叮」地落在玻璃边缘,弹跳几下,最终卡在她座位前的折叠桌上——像一条被强行拉直的银河,终于找到回弹的支点。
沈知遥把环重新扭成∞,套在无名指,大小恰好。她掏出半张门票——另一半在林屿钱包,被留在南城。阳光穿过车窗,门票上的∞光束被切割成碎片,落在她掌心,像一场尚未完结的晴天。
海州美苑占地千亩,校门像一张被拉开的画布。沈知遥把行李搬下车,抬头望见校门上方悬挂的横幅——
「欢迎新同学,把世界弯成你的环」
她愣住,随即笑出声,眼泪被风吹进嘴角,咸却亮。报到大厅里,新生们排队领校园卡。轮到她时,工作人员递来一张蓝色卡片,卡面背景是抽象的海洋,浪尖却暗藏一枚极小的∞——校方竟把市展金奖作品局部印进新生卡!
「这是你画的?」后排新生探头,「听说作者把奖金给父亲治病了,真的吗?」沈知遥点头,声音稳却亮:「真的,但钱只是回形针,把我和南城扣在一起。」
同一时刻,南城二院。林屿把转院手续办完,走进电梯。父亲躺在推床上,脸色蜡黄,却努力抬手,指向电梯玻璃——窗外阳光照在楼顶招牌,「南城」二字被反射进来,像一条倒写的∞。林屿俯身,把半张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塞进父亲掌心:「爸,她替我们先去更大的岛,我们随后就到。」
父亲眼角渗出泪,却咧嘴笑,声音气若游丝:「好……把窗装好,再回来接我。」林屿点头,伸手,与父亲交扣——两只同样枯瘦的手,在电梯玻璃里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像被岁月强行焊死的环。
夜里十点,海州宿舍。沈知遥坐在阳台,把手机对准桌面——上面摆着∞形金属环、半张门票、以及新发的校园卡。屏幕那端,林屿站在医院走廊,背景是24h的霓虹,「h」依旧缺了口,却不再刺眼。
「你看,」她把校园卡旋转九十度,浪尖∞对准镜头,「学校把你的远灯借走了,但把月亮留给我。」林屿笑,眼角细纹被灯光照得发亮:「那我们就把月亮寄回去——给爸,也给南城。」
他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张空白车票——海州→南城,0元,有效期四年。车票被他对折,再对折,最终扭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塞进手机壳背面:「四年后,我们在这里重新拼合。」
三个月后,海州进入深秋。沈知遥把第一笔奖学金——国家励志奖五千元,全部汇进南城医院账户。汇款附言:「窗框定金,勿退款。」同一天,她把新创作的系列作业命名为《裂缝里的月亮》,共九幅,每幅月亮缺口处,都藏着一枚极小的∞。作品被系里选送省展,奖金尚未公布,却已有人愿以高价收藏。
她拒绝,把画打包寄回南城——收件人:林屿,转院病房。快递单上,她在「内件品名」一栏写下:「晴天回执,请签收。」
又一年初夏,南城高铁站。沈知遥走出闸机,怀里抱着毕业展作品——一幅80×120cm的油画:海面孤岛,窗框远灯,月亮缺口,以及浪尖连成巨大∞的水纹。画面最下方,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
「把世界弯成环,再把环送你当戒指。」
出站口,林屿站在阳光里,左手拎着父亲的出院小结,右手缠着最后一次换药后的肤色纱布。他抬手,小指上套着那枚∞形金属环——被四年时光磨得发亮,像一条被回弹无数次的银河。沈知遥奔下台阶,踩进水洼,溅起银色浪花——浪花形状,恰是一枚被拉直的∞,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却足以照亮整个晴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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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完】
最后一次回弹,
不是把∞拉成直线,
而是把直线重新弯成环——
一头连着海州的月亮,
一头连着南城的窗;
中间是四年、十万、以及半张永远缺角的车票。
∞没有终点,只有归港。
故事到这里,环已扣死,但回形针仍在继续弯曲——
就像他们的以后,会像这座城市一样:
暴雨会来,晴天也会来,
而环里,永远有光在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