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展前一周,凌晨一点)
筒子楼三楼,灯泡接触不良地闪着。林屿把奖状反扣在桌上——金色远灯那面朝向墙壁,像关掉一个太亮的太阳。浴室里传出父亲干呕的声音,混着水龙头的哗哗,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
沈知遥坐在餐桌另一侧,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白水。三花术后圈被取下,正蜷在她腿上打呼噜。猫尾巴偶尔扫过她的手腕,∞形的金属环在灯下泛出微光。她悄悄把环转了一圈,确认那两行刻字仍在:Lin & Shen。
里间传来"砰"的一声,像酒瓶倒地。林屿的背脊明显僵直了一秒,随即拉开抽屉,取出美工刀和一块新橡皮——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沈知遥伸手,覆在他攥刀的手背,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进去。
"让我也试试?"她声音极轻,却带着笑,"听说橡皮能擦掉黑夜。"
林屿抬眼,血丝布满的眸子里闪过短暂的错愕,随后松开刀柄,把橡皮递给她。沈知遥捏着橡皮,在桌角轻轻摩擦,碎屑像雪粒落在水泥地。她忽然俯身,在奖状背面空白处,一下一下擦出两盏小小的、并排的新灯——灯柱朝相反方向倾斜,却在顶端交汇成一个歪歪扭扭的∞。
"评委说保持'小',那就再小一点。"她吹掉橡皮屑,抬眸,"小到可以藏进裂缝,但裂缝里也能漏月亮。"
林屿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指尖悬在∞上方一厘米,最终落在她腕骨,像确认温度。父亲又在浴室干呕,他却第一次没有立刻起身收拾,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声道:
"市展一等奖……可以直接保送南城美苑。"
沈知遥"嗯"了一声,心跳却快了一拍——那是全国顶尖的艺术院校,也是她偷偷查了无数次的志愿。她故作轻松:"好啊,那我们就去更大的岛。"
林屿摇头,目光落在她仍赤足的拖鞋——粉色,鞋面写着"sweet",边缘已经开胶。"不是'我们',是'你'。"他声音哑得发苦,"我爸昨晚把存折输掉,医保卡也停了。我若走,他活不成。"
像有冰水从头顶灌下,沈知遥指尖发颤。她张了张嘴,却听见"咔哒"一声,浴室门开,父亲湿淋淋地晃出来,头发贴在脸上,眼神浑浊。他看见沈知遥,愣了两秒,又看向林屿,嘴角扯出一个模糊的笑:
"哟,小画家带女朋友回家?有钱吗?借点。"
说着他踉跄走近,酒气混着胃酸喷在沈知遥脸侧。她本能后仰,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尖声。林屿已经起身,挡在她前面,声音冷得像冰碴:"回去睡,别吓人。"
男人却突然伸手,一把攥住林屿左腕——正是那道新伤的位置。创可贴被汗水浸透,轻易撕开,露出尚红肿的裂口。父亲笑得更加模糊:"又画画?画能吃?"他用力一扯,伤口重新裂开,血珠滚出来,落在奖状的金色远灯上,像把日出瞬间染成日蚀。
沈知遥猛地站起,三花被惊得蹿到柜子顶。她伸手,却不是去扶林屿,而是抓住男人手腕,指甲陷进皮肤,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锋利:
"叔叔,画不能吃,但能救命。"
男人愣住,浑浊眼珠对上她赤红的眸。林屿趁机抽回手,把奖状反扣,血点印在∞背面,像一枚暗红的印章。他抬头,看向父亲,声音低却稳:
"你再碰我,我就报警;你再碰她,我立刻离开这个家,让你永远找不到。"
空气凝固。男人嘴唇抖了抖,最终嘟囔一句"小兔崽子",转身晃回里屋,门被甩得山响。林屿的肩膀在无声中垮下,像被抽掉最后一根撑杆。沈知遥冲过去,攥住他受伤的手腕,血顺着她指缝滴到地板,开出一朵朵细小的、暗色的花。
"去医院。"她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林屿摇头,从抽屉取出纱布,自己包扎,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沈知遥看着他单手打结,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强行把结拆开,重新系——她的结歪歪扭扭,却足够紧,像要把所有疼痛都勒停。
包扎完,她仍没松手,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声音闷在纱布里:"林屿,你听好——裂缝里的月亮,是你给我的。现在,我也要把月亮分你一半。"她抬头,眼泪终于滚下来,却带着笑,"保送名额,我要;但你,我也要。我们一起去更大的岛,再把它变成回形针,绕回这里,绕回……三花,和你爸。"
林屿的指尖在她掌心里颤了颤,像被雨水泡软的琴弦,终于发出声音:"沈知遥,你确定?这不是志愿表,是……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她擦干眼泪,把∞形金属环从无名指取下,套进他左手小指——大小恰好,像量身定做,"先订婚,再考学,然后一起回来,把裂缝补成窗。"
金属环在灯下泛出微光,像一枚被世界忽略的星。林屿看着那圈银白,忽然伸手,把她按进怀里。这个拥抱带着血与消毒水、眼泪与方便面的味道,却比任何色彩都炽热。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好,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里屋传出酒瓶倒地的闷响,像为这场私定终身的契约,配上荒腔走板的伴奏。沈知遥却笑了,眼泪蹭在他肩窝,湿了一大片。她伸手,在奖状背面的血点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月亮——月亮里,藏着两个并排的名字,像被回形针扣住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