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的霓虹是冷蓝色的,"24h"的"h"缺了下半截,像被谁咬掉一口。雨幕里,它安静闪烁,与出租车尾灯的红叠在一起,成了这座夜晚最柔和的对撞。沈知遥先推门,冷气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喷嚏,猫在怀里颤了颤。林屿跟在后面,鞋底带进来的水在塑料地垫上晕成一片深色花。
前台护士抬头,目光掠过两个湿透的高中生和一只狼狈的猫,公式化的关切立刻切换成职业语速:"绝育预约?先填表。"
沈知遥忙不迭点头,接过表格,却发现没有带笔。林屿已经把自己的签字笔递过去——黑色笔杆被削得露出金属夹,像被岁月啃噬的芦苇。她俯身填写,发梢的水珠滴在纸上,晕开一小朵灰云。林屿站在旁边,用身体挡住空调出风口的风,袖口仍在滴水,却一声不吭。
三花被抱进称重篮,3.1公斤,指标合格。术前协议上需要签字,沈知遥想都没想就写下自己的名字,轮到"监护人关系"一栏时却顿住——她并非猫的真正主人。护士抬眼:"你们谁负责后续费用?"林屿伸手,接过笔,在那一栏写下:林屿(流浪猫救助人)。字迹瘦劲,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竹。
猫被带进手术室,不锈钢门"咔哒"合上。走廊顿时只剩两把塑料椅,以及天花板持续低频的嗡嗡。沈知遥抱臂坐着,校服外套黏在皮肤,冷得发疼。林屿忽然起身,走出自动门,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豆浆和两个关东煮纸杯——便利店就在街对面,灯光在雨里洇成一团暖黄。他把豆浆塞给她:"热的,暖手。"纸杯表面印着廉价卡通熊,冒着白汽,像寒冬里不合时宜的小太阳。
沈知遥捧着杯子,热气扑在眼镜片上,世界瞬间模糊成一片柔光。她低声道谢,抿了一口,甜得发齁,却暖到脚趾。林屿坐在她左侧,中间隔着空出的第三个座位——留给猫。走廊顶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对面墙,影子却越过空椅紧靠在一起,像偷偷交握的手。
手术时间比预想的久。墙壁上的电子钟从23:47跳到00:15,再跳到00:29。沈知遥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塑料椅背上,马尾滑到肩前,发梢仍在滴水。林屿侧头看她,喉结动了动,伸手想把滴水的发尾拨开,却在半空停住——他掌心全是炭笔灰与雨水,怕弄脏她。于是他脱下已经湿透的外套,拧成半干,轻轻搭在她肩头,自己只剩一件短袖T恤,冷得指节发白,却一动不动。
手术室的门再次滑开时,三花被抱出来,麻醉未醒,粉舌露在外面,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护士嘱咐:"等麻药过,观察两小时,没问题就可以走。明天来换药。"沈知遥瞬间清醒,踉跄起身,外套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额头差点撞上林屿的肩,两人同时伸手握住外套——湿漉漉的布料在指尖皱成一团,像他们此刻语无伦次的心跳。
猫被安置在输液室的小暖箱,透明罩子内壁很快蒙上一层雾。沈知遥伸指进去,轻轻点它的鼻尖,小声喊:"三花,加油。"林屿站在旁边,用干燥的棉签蘸水,润湿猫干裂的唇。他的动作极轻,像在修补一件碎瓷。沈知遥侧头看他,灯光从头顶打下,照出他睫毛下淡淡的青影——那是连续两晚熬夜画稿的痕迹。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林屿,以后……别一个人扛,好吗?"
林屿指尖一顿,棉签折断在掌心。他抬眼,与她对视。那一秒,所有消毒水味、雨声、远处救护车的鸣笛都退得很远,只剩输液泵"滴——滴——"的机械音,为他们的沉默打着节拍。良久,他点头,幅度极小,却足够让沈知遥弯了眼睛。她伸手,把另一根新棉签塞进他掌心,指尖在他生命线处停留半秒,像盖下一枚无形的印章。
两小时漫长又短暂。凌晨两点,雨终于停了,城市像被水洗过的黑胶唱片,反射着路灯的银。猫醒来,瞳孔缩成细线,虚弱地"喵"了一声。护士点头:"可以走了,记得戴伊丽莎白圈,防止舔伤口。"林屿把猫装进纸箱,箱壁戳透气孔,再用外套裹紧。沈知遥要打车送他,他摇头:"太晚,你先回去。"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沈知遥只好报自己地址,让司机先送她。
车启动前,她摇下车窗,把今晚便利店找的零钱全部塞进他手心:"回去也给三花买条小毯子,空调房冷。"林屿想退还,车子已滑出,尾灯在潮湿路面拖出两道红线。他站在原地,手指合拢,硬币边缘硌在掌心,像握住几颗尚带体温的星。纸箱里的猫轻轻挠壁,发出闷响。林屿低头,用额头碰了碰透气孔,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们……回家了。"
同一时刻,沈知遥靠在出租车后座,车窗起雾。她用指尖写下"三花平安",又在旁边画了一只简笔猫爪。写完她侧头,发现司机车载屏显示00:57,原来新的一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她抱臂,感觉外套口袋里似乎多了什么——摸出一看,是一枚黑色回形针,扭成歪歪扭扭的"∞"形。她怔住,随即想起,那是画室用来夹画纸的回形针,不知何时被林屿放进口袋——也许就在他替她挡风、递笔、或扶正画架的瞬间。
回形针在指腹留下细小压痕,沈知遥握紧,心跳像被轻轻拧亮的小灯,噗通、噗通,照得胸腔一片柔软。她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呈现一种被洗涤过的墨蓝,月亮从云缝探头,像一枚冷白的邮票,贴在夜幕之上。她忽然无比确信——
有些故事,已经在这枚回形针的弧度里,悄悄盖下了邮戳,只等时光投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