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香樟树冠还沾着夜雨的残滴,第一缕阳光斜切进来,像给天台铺了条金色滑梯。沈知遥抱着新买的速写板推门,风把门缝吹得"咣"一声,她下意识缩肩,却看见林屿已经坐在老位置——水泥栏杆上垫了张广告传单,免得白裤子染上灰。他膝头摊着8开牛皮纸,左手握一支短炭条,指节被染得漆黑。
听见动静,林屿回头,眼底有短暂惊讶,随即点头示意。沈知遥把板子抱在胸前,忽然有点后悔:平时早读都卡点到,今天为了"占位置"特意早起,结果人家只是淡淡一个点头——显得她多积极似的。正尴尬,林屿却往旁边挪了半米,空出栏杆上的干燥区域,还从口袋掏出纸巾擦了擦。这个无声的动作让沈知遥心里"噗通"冒出小水花,她走过去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只空的猫罐头——昨晚三花吃完后留下的"餐具"。
"我……还没谢谢你给我留位置。"沈知遥压低声音,怕被早起的巡查老师听见。林屿"嗯"了一声,把炭条掰短一截递给她:"新的,没削,好用。"炭条在晨光里泛深灰光,像被岁月磨钝的微型船桨。沈知遥接过,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粗糙却温暖。她忽然发现,他的右手虎口贴着一小块创可贴,边缘翘起,隐隐渗出血丝。
"你手怎么了?"她皱眉。林屿低头,用拇指抹过那道伤口,语气轻描淡写:"削笔刀滑了。"沈知遥"啧"了一声,从书包侧袋掏出草莓创可贴——女生常备的卡通款,"用这个,透气。"她撕包装时,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碎屑落在风里,像迷你樱花。林屿愣了半秒,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沈知遥把创可贴覆上去,指尖在胶布上压了压,确保贴合。那一秒,她的呼吸落在他腕骨,温热、短暂,却足以让林屿指节微蜷。他低声道谢,声音被风揉碎,散进树冠。
两人各自开工。香樟在初夏疯长,枝梢缀满嫩绿新芽,像无数支朝天生长的箭头。沈知遥用炭条侧锋,快速扫出树干圆柱体积,再换硬铅勾叶脉。她画几笔就偷偷瞄旁边——林屿的方法完全不同:他直接用炭条横涂,把树冠概括成一整块暗面,再用手掌抹擦,形成蓬松的灰调;随后用橡皮"提"出高光,叶片形状便魔术般浮现。那双手沾满黑粉,却灵活得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
"我能……看看吗?"沈知遥忍不住。林屿把画纸递过去,指尖留下两枚黑色月牙。沈知遥捧住,发现他在树冠空隙里,用橡皮擦出细小光斑,像星尘落在叶脉之间。她忽然想到物理课学的"丁达尔效应",低声惊呼:"你把光画成了固体!"林屿微怔,随即嘴角轻轻上扬——那是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却足够让晨风停驻。
交换画纸时,一阵更大的风卷过,把沈知遥的速写板掀起。她"呀"地伸手,却见林屿已经抓住顶部,另一只手自然压住她肩膀。画板被夺回,她的发丝却被风趁机拂到他颈侧,带着廉价洗发水的青苹果味。林屿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指节在牛仔裤上蹭了蹭,留下一道灰痕。
"差不多该下去了。"他看了眼腕表——老旧电子表,塑料壳裂了缝。沈知遥意犹未尽,却也只能点头。收拾画具时,她忽然把那张香樟速写撕下来,对折,递给他:"送你。交换?"
林屿屿愣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随即低头,从自己的画里抽出同样大小一张——画面上只有半截栏杆,以及栏杆外一望无际的屋顶,但最边缘,却偷偷画了只伸出的手:腕骨突出,指节修长,虎口贴着一块粉色草莓创可贴。沈知遥认出那是谁,耳尖瞬间通红。她接过,像接一份非法契约,小心夹进速写板夹层。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脚步放轻,避开巡查。走到三楼拐角,沈知遥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传单——是昨晚她查到的流浪猫绝育优惠广告,"今天可以预约,我打电话问过了,三花体重达标。"林屿接过,传单上还残留她掌心的温度。他"嗯"了一声,声音低却笃定:"放学一起去。"
上午的课在蝉鸣与电扇嗡鸣里滑过。午休时,沈知遥趴在桌上补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后座女生窃窃私语:"诶,新同学好像把班长拿下了?有人看见他俩一起从天台下来。"她脸埋在臂弯,心跳却像被敲错的鼓点,乱而响亮。前排江予回头,拿笔帽戳她,挤眉弄眼:"可以啊,进展神速。"沈知遥抓起橡皮丢他,却在抬眼时,与隔着两排的林屿目光相撞——他显然听见了流言,却没有回避,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像有一湾被月光照亮的潮汐。沈知遥忽然觉得,那些闲言碎语也没那么讨厌。
下午第三节下课,窗外再次积云。四点一刻,雨点毫无预兆砸下,比昨夜更急。放学铃响,整栋教学楼瞬间沸腾,伞面碰撞声、口哨声、笑骂声混作一团。沈知遥拎着折叠伞冲出教室,林屿已等在楼梯口,他没带伞,校服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边缘滴水。沈知遥撑开伞,蓝色伞布绣着几朵幼稚白云,她往他那边倾了倾:"过来。"
伞很小,两人肩膀贴肩膀。林屿比她高半个头,为了不让她举得太累,他微微弓背,左手自然接过伞柄。指尖碰到她手背,像触到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温润的玉。雨线斜织,地面迅速积起溪流。他们踩着水花出校门,一路奔向公交站。三花通常躲在站牌后的纸箱,此刻纸箱却被暴雨冲塌,猫不见踪影。沈知遥焦急四顾,"三花——"她喊得大声,声音被雨撕碎。
林屿把伞塞给她,自己冲进雨幕。白衬衫瞬间湿透,贴在脊背,显出肩胛骨的锋利线条。他绕到站牌背面,弯腰,从灌木下抱出一只瑟瑟发抖的三花。猫耳朵贴在脑后,叫声细若游丝。沈知遥跟过去,把伞举高,罩住他和猫。雨水顺着她的马尾往下淌,她却笑得像找到宝藏:"它没事!"
公交站顶棚破漏,无法久站。林屿把猫揣进怀里,用湿透的校服外套裹住。沈知遥拦下一辆出租车——她原本舍不得花钱,此刻却毫不犹豫。车门合上,雨声被隔绝,世界只剩空调的嗡鸣与猫急促的呼噜。沈知遥拿纸巾给三花擦水,指尖碰到林屿的锁骨,雨水冰凉,皮肤下的心跳却滚烫。她对司机报出宠物医院地址,声音因为寒冷而微颤,却坚定。
车窗起雾,沈知遥用手指写下"三花加油",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爱心。写完她侧头,发现林屿正看着她,雨水沿着他鬓角滑到下颚,像一串快速坠落的星子。她伸手,用袖子替他擦去,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林屿没动,只是低声道:"谢谢。"沈知遥笑,眼睛弯成月牙:"我们是一伙的,客气什么。"
猫在怀中轻轻蠕动,伸出粉舌,舔了舔林屿被雨水泡白的指尖,像确认他的存在。沈知遥看着那一幕,忽然觉得胸腔被某种柔软填满——比雨大,比夜长,比流言更真。她伸手,覆在猫背上,也覆在他冰凉的手背。林屿指尖微颤,却没有移开。车窗外,雨幕连成灰白瀑布;车窗内,星尘与呼吸悄悄降落,堆成一座无人命名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