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汝宁正用筷子敲着啤酒罐即兴rap:“我的梦想是组乐队!可是贝斯手她跑路!键盘手只会弹肖邦!主唱我自己兼…”
袭景然突然站起来收拾碗筷。陶瓷碰撞声打断了裘汝宁的即兴表演。严恪之跟着起身帮忙,手指沾到冷水时微微一颤。
“我来洗吧。”她接过袭景然手里的盘子,“咖喱很好吃。”
水龙头哗哗响着。袭景然靠在冰箱旁忽然开口:“你唱歌呼吸声很重。”
严恪之手里的盘子滑进水池:“我…学过两年声乐。”
“哪个老师教的?”
“社区老年大学的声乐班。”泡沫漫过手腕,“老师总夸我音准好…”
袭景然关小水流:“老年大学教的是美声唱法。你玩朋克该用横膈膜发力。”她手指突然按在严恪之肋下,“这里。吸气时鼓起来。”
严恪之僵在原地。袭景然的指尖隔着布料传来温度:“你生病的事农约安说了。精神分裂不影响横膈膜运动。”
窗外传来救护车鸣笛声。严恪之突然呛咳起来,泡沫溅到镜片上。袭景然递来抹布:“周三排练前早到半小时。我教你呼吸。”
“为什么?”
“因为…”袭景然拧干抹布,“洋葱总是买多。”
回去的夜班公交上,严恪之靠着车窗反复练习肋间的呼吸。玻璃映出她滑稽的腹部起伏。前排老太太狐疑地瞪着她。
手机震动。农约安在群里发了张袭景然家冰箱的照片——门贴满便签条,最显眼处写着「周三咖喱:严-免葱/多辣」。
邢瑶光突然私聊她:「袭姐以前在市精神卫生中心做过音乐治疗志愿者」
紧接着又一条:「她妈妈是临床心理科主任」
公交车报站声淹没在晚风里。严恪之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第一次注意到窗外的霓虹灯牌拼成了音符的形状。
三天后的排练室里,袭景然把严恪之按在鼓凳上。“先吸气。”她双手圈住严恪之的肋骨,“想象肺部是风箱。”
农约安在旁边调试贝斯音箱,故意弹出低沉的长音:“袭姐你这教学方式好像心肺复苏…”
“闭嘴。”袭景然扔过去个拨片,“严恪之,跟着贝斯频率呼吸引动。”
邢瑶光悄悄用键盘弹出平稳的节拍器音色。严恪之在三种乐器声中艰难地寻找呼吸节奏,额头渗出细汗。
“停。”袭景然突然按住她肩膀,“你太刻意了。呼吸像打鼓一样,要找自然的律动。”
她走到调音台前放出段雨声白噪音:“现在重新来。想象自己在淋雨。”
雨声淅沥中,严恪之的呼吸渐渐平稳。袭景然突然加入贝斯line,低音震动着空气。严恪之下意识深吸气,横膈膜自然下沉。
“对了。”袭景然手指停在琴弦上,“记住这个感觉。”
排练结束收拾器材时,严恪之轻声问:“你早知道我呼吸问题?”
袭景然卷着线缆:“第一次听你打鼓就发现了。鼓点间隙有换气杂音。”她顿了顿,“精神分裂药物会影响喉部肌肉群,但不至于两年学不会呼吸。”
严恪之握紧鼓棒。窗外的夕阳把袭景然的墨绿贝斯染成暖金色。
“那个老年大学老师…”袭景然突然转身,“是不是总穿紫色连衣裙,戴珍珠麦克风项链?”
“你怎么…”
“她教美声四十年,耳背严重。”袭景然把贝斯装进琴箱,“三年前就该配助听器了。”
严恪之愣在原地。远处传来裘汝宁的喊声:“严鼓手!下周来帮我们录demo吧!供饭!”
袭景然拎起琴箱:“自己决定。”她推门走进夕阳里,琴箱侧面贴着的医院来访证轻轻晃动。
严恪之突然追出去:“周三咖喱…我能自己带洋葱吗?”
袭景然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比了个收到的手势。
隔音棚里,严恪之第无数次调整监听耳机的角度,农约安的贝斯line像钝刀子割着她的耳膜。裘汝宁正对着话筒架手舞足蹈地试音,唱到高音处玻璃隔板都在震。
“停。”袭景然摘下耳机,“裘汝宁,副歌降两个key。农约安,贝斯切分音抢拍了。”
邢瑶光从键盘后探头:“其实可以升调处理,用七和弦过渡…”
“太复杂。”袭景然划着平板上的音轨,“严恪之,鼓点跟进慢0.3秒。”
严恪之捏着鼓棒的手指发僵。这群人像突然闯进她精心调试过的音频工程——裘汝宁非要给《锈蚀》加海豚音,农约安坚持用屠宰场背景采样,连最安静的邢瑶光都试图在间奏塞肖邦夜曲。她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连每周三的咖喱之夜都变成乐队盒饭聚餐。
“我不理解。”休息时她堵在冰箱前,“为什么非要融合这么多元素?明明原编曲很完整了。”
袭景然拿出冰水分发:“因为这是‘锈蚀齿轮’,不是‘悬坠线’。”她拧瓶盖的手指有薄茧,“你要习惯齿轮转动的噪音。”
裘汝宁凑过来抢走最后一瓶水:“严鼓手就是太严肃!玩音乐嘛,开心最重要~”
“开心不等于胡来。”严恪之看着农约安把牛肉干分给邢瑶光,“你们甚至没统一过编曲方向。”
“这就是方向!”裘汝宁挥舞着水瓶,“混乱即美学!”
争吵在第二天排练时爆发。裘汝宁擅自改了《雨巷》的歌词,加入大量街头俚语。严恪之摔了鼓棒:“这根本不是戴望舒的诗了!”
“戴望舒谁啊?”农约安嚼着牛肉干问。
邢瑶光小声科普:“现代诗人…”
“我管他古代现代!”裘汝宁踩着监听音箱,“现在唱的是老子的版本!”
袭景然突然拔掉所有设备电源。寂静中她看向严恪之:“两种选择:适应,或者退出。”
严恪之捡起鼓棒的手在抖。她想起老年大学声乐班总夸她“规整”,想起医生说她需要“稳定环境”。但此刻空气里弥漫着牛肉干、松香和裘汝宁的发胶味,像某种生猛的邀请。
“第三种选择。”她突然把鼓棒扔进垃圾桶,“按我的方式改编。”
她走到调音台前快速操作。当新版《雨巷》响起时,裘汝宁的街头rap被处理成雨声采样下的念白,农约安的贝斯line化作巷口风声,邢瑶光的肖邦和弦变成雨滴敲檐。
“还差一点。”袭景然突然接入贝斯。低沉旋律像深巷脚步声,严恪之加入鼓点——不再是规整的节奏,而是模仿心脏搏动的变拍。
演奏结束时,农约安牛肉干掉在了地上。裘汝宁愣了半天突然大喊:“这版牛逼!就叫《精神病院雨巷》怎么样?”
邢瑶光推眼镜:“建议改名《意识流雨巷》…”
严恪之看着袭景然。对方正低头擦拭贝斯琴颈,嘴角有极淡的弧度。
后来他们真的录了那首怪异的《雨巷》。混音时严恪之偷偷加了自己吃药时的摇瓶声当打击乐。袭景然发现后没说什么,只是在医院复诊时递来张纸条:「周二我妈门诊,帮你约了喉镜检查」。
严恪之把纸条折成纸飞机射向调音台。纸飞机掠过裘汝宁的彩虹脏辫,擦过农约安的牛肉干包装袋,最后被邢瑶光用钢琴线接住。
“这算什么?”严恪之问。
袭景然调试着新效果器:“齿轮咬合的声音。”